魁梧的身影从摊位的阴影中走出，男人的背脊高高耸起，瓦片大小的鳞片沿脊椎刺出，穿破上衣暴露在空气中，形似剑龙，极具威慑。
手指变得短粗，指间生长出半透明的蹼膜，指甲则进化成一米多长的钩状，弯曲锋利、适合抓取，仿佛五指开合间就能直接掏出别人的心脏。
他那双突出的鱼眼此刻闪烁着更原始贪婪的亮光，但转头向夏芒眨眼时，仍残留着一丝被绝对掌控的恐惧和谄媚的讨好。
男人低吼一声，用带钩的手指了指信号塔的方向，迈开沉重的步伐，率先向集市边缘那条通往内海的小路走去。
每走一步，地面都微微震颤，那股浓烈的威压恶臭让周围蠢蠢欲动的灵体们下意识地后退，发出不甘又畏惧的咕噜声。
“跟上。”夏芒低声对铜枭说，毫不犹豫地跟上捕鱼人。
铜枭怔愣在原地，感到些许讽刺。
现在夏芒对灵体的信任，似乎都高于自己对她的信任。
她深深呼吸，进入肺腑的却全是那股腥臭的空气，差点让她直接吐出来。
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铜枭还是压下翻涌的疑虑和身体的疲累跟了上去。
男人选择的路径其实避开了大部分集市混战区，但路上仍碰到不少蠢蠢欲动的灵体。
大多低头恭敬地退到两边，恭迎新的捕鱼人诞生。也有发现捕鱼人后跟着两只“小老鼠”的，滴着涎水想扑上来饱餐一顿的。
男人察觉到灵体的不恭敬，喉咙里发出威严的“哼”声。一跺脚，一股浓郁百倍的腥臭以他为中心爆开，不仅冲得灵体各个抱头鼠窜，夏芒和铜枭也快被熏晕过去。
捕鱼人就像一堵移动的、散发恶臭的肉墙，他的存在成了最好的开路工具。阴影中那些窥视的目光变得更加胆怯，甚至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快速远离的爬行声。
这一次，门开了，她们成功踏上通往内海的吊桥。
黑色的海水泛着彩色油膜，钢木混合的吊桥似乎经过多次修补，没有护栏，两条粗绳串连起踏板，板子宽度和踏板间的间隔差不多，都不足成年女性的脚长。
吊桥如同通往地狱的窄路，横亘在粘稠的水面上。
男人只在桥头停下，回头对两人发出“嗬——嗬——”的催促，就义无反顾地踏上吊桥。
没有别的选择。
夏芒率先跟上，一踩上去，踏板立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尖响，吊床般左右摇晃起来。脚下是原油一般粘稠的黑水，掉下去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
铜枭拳头松开又握紧，咬牙跟了上去。
吊桥晃得更厉害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下方水面，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顿时胃里翻江倒海，眼前星星打架。
她的晕船症在这种摇晃和视觉刺激下被无限放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脚步虚浮，不得不立即抓住旁边的护栏靠上去稳定身体。
然而她忽然意识到，吊桥没有护栏！
但她的“护栏”在另一侧。
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住，顺着那只手，铜枭看见满脸紧张的夏芒。后者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跨步越过三块踏板保持稳定，但要拉住一个差点翻倒下去的人，还是难免让桥晃得更严重。前面的捕鱼人却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影响。
她们就像汹涌海浪上一叶起伏的小舟，夏芒拉着铜枭半蹲降低中心，等待吊桥平稳下来。
铜枭想说自己没事，让她先跟上捕鱼人，但一开口就是更强烈的恶心感。她对自己不合时宜的软弱感到愤怒又无力，尤其是在刚对夏芒产生严重怀疑后，这种依赖和脆弱让她备受煎熬。
就在这时，夏芒转而握住了她的手，交扣的十指微微用力。
“别看下面！”夏芒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看着我，调整呼吸！”
铜枭艰难抬起眼，对上夏芒的视线，没用不耐，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解决眼前问题的清明专注。
夏芒的手像是有魔力，从微凉瞬间变得温暖。那温暖顺着掌心流经全身，轻柔抚平她翻腾的胃液和嗡鸣的大脑，像一只无形的手，稳住了她因灵能透支而有些涣散的意识。
“好点了吗？”夏芒有些不安地问，她尝试输送了少量灵能给铜枭，但又不确定赤牙的能量会不会对人造成不利影响。
铜枭苍白的脸色缓和不少，借夏芒的手重新站起。“嗯……快走！”
她不再低头，目光紧紧锁定前方捕鱼人的背影，耳边夏芒不断发出“左右左右”的口令，使两人步调配合，降低桥面晃动。
“你……刚才是你影响了我吧？通过某种方式。不然我不会恢复这么快，连异能过度使用造成的不良反应都消失了。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到底能做到什么？！”
铜枭问出这句话时心脏狂跳，不知道是因为脚下就快起飞的步伐，还是即将可能得到的回答。
“嗯……”夏芒略一沉吟，让人不知道这是回答还是思考，“只要我们最终目标一致，过程中的变量有那么要紧吗？”
她能感觉到铜枭的手劲骤然松懈，又更加用力地扣住，像是想捏碎她的掌骨。
“我做不到你这样结果导向！过程中都不能相互信任，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夏芒沉默良久，久到铜枭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才听她淡淡却坚定地说：“有的。”
两人的言语交锋似乎让吊桥变短，铜枭反应过来时，已经站上信号塔巨大的金属基座平台。
捕鱼人完成任务般，迫不及待地指向基座上方一个撕裂状的破口，是进入塔内部的入口。他眼睛在入口和夏芒身上来回瞟，似乎这会儿才想起来担忧夏芒要进塔的目的。
“不用紧张，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夏芒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随口编了个理由，“我们只是……去找个朋友。”
男人如蒙大赦，泥鳅般滑进入口不见了。
两人无声站在破口外，夏芒屏息凝神似乎在专注思考什么，铜枭不解道：“我们在等什么？”
“等他探路。”夏芒言简意赅，“准备进入。”
“你会的还真不少。”
夏芒扯出个假笑，没回应铜枭的试探性调侃。其实她也没有什么特别手段，只是通过感知那块被她注入灵能的碎片移动，判断男人在哪里停留或是否遭遇危险。
她们谨慎钻进破口，塔内的景象，让即使有心理准备的夏芒也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血液几乎要冻结。
信号塔从外部看，是标准的钢铁桁架结构，但内部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塔内空间发生了难以理解的扭曲重塑，它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环塔结构，内壁并非钢铁，而是某种生物组织硬化后的物质，暗红色，表面布满粗大电缆般的凸起，一些地方还在微微跳动，如同具有活性的血管。
这根本不像一座建筑，更像一个巨大生物的体内腔室。
同样由暗红色物质构成的旋梯平台依附在内壁上，通向上方黑暗。
平台上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隔间或洞口，如同蜂巢，深不见底。无数死角阴影里，仿佛藏着难以名状的东西。
而最令人绝望的，是塔基正下方的景象。
塔的内部是中空的，直接通向下方黑色的内海。
此刻，可以看到内海的海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东西”！
“夏……夏芒，‘海鸥号’制服！那是‘海鸥号’的船员！”
顺着铜枭所指的方向，不仅漂浮着她们此次任务的搜救对象，还有许多形态各异的灵体。
内海黑水上，他们毫无生气地漂浮着，旁边的沙地还堆着一堆，四肢交缠垒着，像被丢弃的垃圾。
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
无论是灵体还是人类的尸体，他们的皮肤——无论是正常的肤色、青灰色、还是覆盖鳞片的——都开始大面积地皲裂、分解。就像浸水过久的纸张，边缘卷曲、剥落，化作一片片闪烁不同光泽的碎片在水面上漂浮。
那正是她们非常熟悉的信息碎片。
人和灵体没有分别，他们都在被这片内海消化分解，还原成最原始的某段记忆或情感的载体。
而那些指甲成钩的捕鱼人，真正的职责也并非捕鱼。
只见几个像驼背剑龙的捕鱼人，正徘徊在塔基边缘延伸出的、更加狭窄的平台上。它们俯下身，伸出长长的锋利钩爪，小心翼翼地探入下方漂浮着碎片和尸体的黑水中，精准地“打捞”着那些刚刚析出的、光芒最亮的碎片。
“所以灵体们抢破脑袋的碎片就是这么来的？”铜枭第一次发出这样尖锐的语调，灵异场里恶心事情不少，但让她如此恶寒的还是第一次。
身边已没有移动的恶臭源，但她更想吐了。
那些捕鱼人每捞起一块碎片，就迫不及待地凑到眼前。浑浊的眼球中爆发出极度贪婪痴迷的光芒，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冰冷的碎片，而是无上瑰宝、是人间真理。
它们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贴在额头，发出满足的、颤栗的呻吟，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能汲取其中的“知识”或“体验”。
“哦，感谢主的恩赐，让我离全知全能更近一步！我看到了，看到了更浩瀚的真理！看到了更辽远的境界！”捕鱼人魔怔般重复感恩祈语。
如果灵异场的规则到此为止，夏芒或许不会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淌。
随着这批碎片被打捞殆尽，一双双布满细小鳞片的手从水面探出，攀住塔基边沿。
尸体、灵体，重新从内海爬了出来。
他们神态更加呆滞，脊背更加佝偻，行为却更加驯服。
每一个都精确避开捕鱼人的座位，爬上平台后就顺势匍匐在捕鱼人脚边。
捕鱼人吸收完碎片中的“真理”、“精华”，又赏赐般随手将碎片丢给新生拾荒者，用下巴看着拾荒者的头顶。
拾荒者仿佛获得天赐禀赋，有了碎片就有了立身之本，有了生命意义的全部。像个磕头虫一样离开，仿佛头抬高一厘米都是亵渎。
它们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碎片是从它们自己身上剥下来的吗？
就在这时，远处的尸体堆，突然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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