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声音将楚璨拉回正殿。
“臣等恭贺太子殿下大婚之喜！愿殿下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早诞麟儿！”兵部侍郎刘铣带着一群官员上前，笑容满面，言语恭谨，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审视与估量。
楚璨微微颔首，唇边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算是回应。他浅啜了一口杯中酒，酒液滑过喉咙，立刻引发一阵压抑的、低沉的咳嗽。他以袖掩口，肩背微颤。
“殿下保重身体啊！”翰宣王楚凌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他魁梧的身形端着酒杯大步上前，铜铃眼扫过全场，“今日大喜，心意到了即可。酒，浅尝辄止。殿下身体康健，方是社稷之福。”
皇叔一向对楚璨爱护。
“翰宣王此言差矣！”荣国公周显的声音温润圆滑。
他排众而出，脸上是无可挑剔的雍容笑意，眼底深处却平静无波。
“太子殿下今日大喜，群臣同庆，岂能不饮？此乃天家恩泽，亦是臣子本分。”他步履从容，亲自执起玉壶，为楚璨面前空了的金樽注满。
那姿态恭敬，言语却如无形的绳索：“殿下虽体弱，但福泽深厚，饮此一杯，亦是承天地祖宗之佑，焉能不吉？”
楚璨的目光落在周显递到面前的酒杯上。
澄澈的酒液倒映着满殿灯火，也映不出他眼底丝毫波澜。
最终，他缓缓伸出手，“谢荣国公美意。”声音平淡无波。
他举起杯，对着满殿众人：“孤，敬诸位。”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滚烫的酒液如同火线烧灼而下，瞬间点燃胸腔，更猛烈的咳嗽爆发出来，他身体前倾，以拳抵唇，闷咳声压抑地传出，苍白的脸颊上病态的红晕骤然加深。
座下众人也一同饮尽杯中酒，听见太子的闷咳声不得面面相觑。
鎏金灯影摇曳，映得满堂喜红如血。
阶下暗流汹涌。
就在这压抑的敬酒氛围稍缓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不顾身边贵妇的阻拦，端着酒杯挤到了楚璨面前。
高荔一身水红宫装，云鬓间珠翠轻颤。
高阁老的嫡孙女。
她今日盛装华服，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肿和那份失魂落魄。
她痴痴地望着楚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慕、痛苦与不甘。
“殿下...”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荔儿...恭贺殿下大婚。”她举起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楚璨，“愿殿下...得偿所愿。”
高阁老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拉回孙女：“荔儿！不得无礼！殿下面前...”
高荔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低声快速说道，声音带着急切和委屈：“殿下，您...您可知道？那孟家小姐...外面都说她性子怯懦无趣，娇纵无礼，根本配不上您！她...她连您的喜好都不懂...”
她试图在楚璨脸上找到一丝认同或怜惜。
楚璨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高荔脸上。
那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因酒气上涌而显出的倦怠迷离，但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他只是在她话语稍顿的间隙，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高荔耳中：“高小姐，慎言。”
高荔端着酒杯的手剧烈颤抖，酒液几乎要泼洒出来。
“荔儿！”高阁老再也顾不得，一把攥住孙女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高荔痛呼出声。他强行将她拖离楚璨面前，对着楚璨和周围投来的目光连连告罪：“殿下恕罪！小女失仪！老臣管教无方！这就带她下去醒酒！”语气惶恐而严厉。
他深知孙女的心思，但任何对太子妃的非议都可能被利用，成为攻讦高家的把柄。
他拖着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高荔匆匆退入人群。
这个小插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很快便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楚璨端坐主位，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酒杯边缘。
他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琉璃人偶，华美而易碎，在这觥筹交错的漩涡中心，维持着那份病弱太子应有的、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疲惫。
高荔手执金樽走下太子席，腰间丝绦上系着的物件随着步伐若隐若现——一枚青玉阳佩。
玉质温润，鱼形矫健，鱼鳞却非寻常圆弧，而是细密如鲨皮的三角锐纹，在烛火下流转着冷硬的暗光。
行至周烨案前，高荔脚下猛地踉跄。
“哎呀！”惊呼声中，酒液泼洒，腰间丝绦断裂。
那枚青玉阳佩如同活鱼般跃出，“啪”一声脆响，正落在周烨乌皮官靴旁。鲨皮纹的玉身撞击坚硬地面，发出金铁之声。
满殿目光瞬间聚焦。
周烨下意识俯身去拾。就在指尖触及玉身的刹那——
他浑身一僵！
那双惯握刀弓、骨节粗大的手，竟在触到玉佩鲨皮纹的瞬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仿佛被无形的尖刺扎中。
更致命的是，当他翻转玉佩，目光扫过鱼尾那枚青铜榫卯时，瞳孔骤然缩紧如针。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角瞬间沁出细密冷汗。
“周世兄......”高荔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虚软，却在周烨耳中如惊雷炸响。
她伸出手，指尖并非接佩，而是精准地拂过鱼尾青铜榫卯的机括凹槽，目光如淬冰的钩子，死死锁住他惨白的脸：“此佩...乃家父密室之钥。他总说...此钥离身，则秘库永封，再无人能开......”她尾音拖长，带着泣血的试探，“又是让荔儿，想起父亲了......”
“这...这玉佩还有如此功用......”他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急急将玉佩塞回高荔手中，仿佛那玉烫如烙铁，“高小姐...可要收好...”指尖撤离时，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荔紧握失而复得的阳佩，鲨皮纹路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抵不过心头翻涌的冰寒与狂涛。
是他。
至少，他认得这榫卯机关。
没想到，第一个查验的对象就中了。
高荔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被他人所洞悉的弧度。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骤然响起。
楚璨以袖掩口，咳得整个身体都在剧颤。
“孤...失礼了。”楚璨的声音虚弱沙哑，仿佛用尽力气才制住咳嗽声，全程未曾看高荔一眼。
高阁老终于冲破凝固的空气，厉声呵斥着将失魂落魄的高荔拖离。
高荔紧握着阳佩，鲨皮纹深深嵌入掌心，海蛟皮绳的残丝粘在指腹。
殿门开合，寒风涌入，吹灭楚璨案前红烛。
影帝的诞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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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觥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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