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殿
正殿内,金樽玉盏碰撞出清脆又虚假的声响,珍馐佳肴的香气混合着酒气与脂粉味,织成一张浮华的网。
楚璨端坐主位,苍白的面容在辉煌的灯火下更显出一种易碎的透明感。他端起侍从奉上的金樽,指尖是惯常的冷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迟缓与无力。
东宫正殿内,金樽玉盏碰撞出清脆又虚假的声响,珍馐佳肴的香气混合着酒气与脂粉味,织成一张浮华的网。
楚璨端坐主位,苍白的面容在辉煌的灯火下更显出一种易碎的透明感。
他端起侍从奉上的金樽,指尖是惯常的冷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迟缓与无力,回想起第一次见这个所谓的“孟羽迎”。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此女子都是伪装的。
他低垂的眼睫下,思绪却如寒潭下的暗流,悄然回溯至那个夜晚——忘郁楼。
面具覆盖了楚璨大半张脸,他斜倚在忘郁楼三楼的雕花木栏后,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搭着,目光淡漠地扫视着楼下熙攘的宾客。
忘郁忘郁,忘却忧郁。
忘郁楼,是白未染和他开的酒楼。
从扶储山出来后,楚璨就拉着白未染在这里盘了间酒楼。
起初,这里是楚璨为了逃避皇宫的地方。
如今,这里是他的暗处。
楚璨面具之下的眼神不禁有些空洞。
忽地,一道迅捷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
那是个女子,一身利落的淡蓝色劲装,虽作寻常打扮,但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在人群中快速搜寻着什么。
她直奔二楼而去,目标明确却又带着摸索的谨慎——她似乎并不确切知道目标在哪一间。
楚璨的指尖在冰冷的木栏上无意识地点了点,这女子身上有种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此时此刻,苍闵正悄无声息地从北风房的窗户翻入。
紧接着,北风房内便传来沉闷的打斗声和器皿碎裂的脆响!
女子身形一顿,旋即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声音来源的房门!
她撞开门扉的瞬间,她看见沈替被一个蒙面黑衣人死死扼住喉咙。
“住手!”钟离泊厉喝,长剑出鞘,寒光直逼黑衣人后心。
她并非要救沈替的命,只是现下他的线索比他的命有价值。
苍闵反应极快,侧身避过致命一击,但扼喉的手不得不松开。
沈替瘫软在地,剧烈呛咳,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
钟离泊毫不犹豫,一把拎起瘫软的沈替,转身轻功飞下一楼。
苍闵眼中凶光毕露,紧追不舍来到一楼。
杯盘桌椅在凌厉的劲风中如同脆弱的纸片,瞬间碎裂、飞溅。
汤水酒液泼洒如雨,珍贵的瓷片、木屑混合着菜肴的残渣,在狂暴的真气激荡下化为致命的流矢。
惊恐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忘郁楼的穹顶,方才还沉醉于丝竹管弦的宾客们,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推搡踩踏着向大门和角落疯狂逃窜,场面彻底失控。
大堂中央,两道身影如旋风般绞杀在一起。
钟离泊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森冷的银练,剑势如暴雨梨花,刁钻、狠辣、迅疾无比。
苍闵虽以弓箭见长,但近身搏杀亦非庸手。他手中狭长的佩剑舞动起来,身法诡谲如魅影飘忽。
他并不与钟离泊硬碰剑锋,而是利用诡异的身法在小范围内腾挪闪避,每每在毫厘之间避开致命剑锋。
他的反击更是阴毒致命,剑招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递出,如同黑暗中猝然亮起的毒牙,专攻钟离泊下三路、肋下、后腰等难以防范之处,剑身带着一股阴寒的内劲,划过的轨迹留下淡淡的黑色残影,显然淬有剧毒或是某种阴损功法所致。
他的剑没有钟离泊的大开大合,却如附骨之疽,阴狠难缠。
两人身影交错、分离、再碰撞。
剑刃交击之声密集如骤雨敲打铁瓦,“叮叮当当”爆响不绝,每一次碰撞都炸开刺目的火星。
狂暴的劲气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疯狂席卷,形成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将周遭本就狼藉的桌椅残骸再次掀飞、震碎。
就在一次电光火石的硬撼中,钟离泊的长剑裹挟着全身内力,一招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当头斩下,剑风呼啸如雷。
苍闵眼中厉色一闪,他不再闪避,竟将阴寒内力催至顶峰,狭长毒剑自下而上,如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悍然选择了硬碰硬。
“铛——!!!”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洪亮、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猛然炸开!宛如平地惊雷!
两股性质迥异却同样雄浑霸道的内力毫无花哨地撞在一起。
两人身躯同时剧震。
狂暴的反震之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胸口。
“噗!”钟离泊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压下。
她纤细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向后震飞出去。
苍闵同样不好受,他喉头一甜,硬生生将涌上的鲜血咽了回去,但身体也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射而出,重重撞在一根粗大的廊柱上,“咔嚓”一声,那廊柱竟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痕。他胸中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
电光火石间,一直冷眼旁观的楚璨,在苍闵选择硬撼、展露那标志性阴毒内劲的瞬间,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三年前那个东宫寒夜,那个如毒蛇般潜入、招招致命、逼得他佯装濒死才险险骗过的黑衣刺客,是他!
杀意如冰锥刺破楚璨眼底的淡漠。
没有丝毫犹豫,楚璨的身影动了。
只见他如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从三楼幽暗的阁楼边缘悍然飞掠而下。
玄色衣袍在急速下坠中猎猎作响,宛如巨鹰扑击。
就在钟离泊即将如同折翼之鸟般狠狠砸向冰冷坚硬地面的前一刻,楚璨精准无比地赶到。
他强有力的左臂如同铁箍般,瞬间揽住了钟离泊那不盈一握、因脱力而显得格外纤弱的腰肢。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形微微一沉,但他腰腹核心力量爆发,借着下坠之势,带着怀中的女子在半空中急速旋转起来。
如同优雅而致命的蓝黑色旋涡。
每一次旋转都精准地卸去那恐怖的坠力和冲击力。
旋转带起的劲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碎屑。
钟离泊只觉得天旋地转,腰间那只手臂传来的力量却异常稳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最终,两人如同飘落的羽毛,又似精准落下的棋子,稳稳地、轻盈地落在大堂中央那片狼藉的空地上。
楚璨的乌皮官靴甚至只微微陷进地毯的绒毛里,未惊起太多尘埃。
落地的瞬间,楚璨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怀中惊魂未定、眼神依旧锐利如小兽的钟离泊。他的目光如冰冷的箭矢,早已锁定在刚刚从廊柱上借力站稳、正惊疑不定看着这边的苍闵。
他右手一直看似随意把玩着的、那柄以精钢为骨、玄铁为刃的装饰画扇,在这一刻化作了致命的凶器。
手腕只是极其轻微地一抖,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咻——!”
画扇脱手飞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厉啸。
它旋转着,锋利的扇骨边缘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精准无比地直射苍闵的心脏。
当那画扇带着死亡尖啸射来时,苍闵反应也极快,迅速侧身。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帛声!
扇骨边缘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因剧烈动作而绷紧的左臂衣袖,并在其手臂肌肉上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新鲜伤口。
苍闵眼神剧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那个戴着面具、稳稳落地的楚璨,又瞥了一眼被他护在怀中、此刻已挣脱站稳、同样持剑警惕地看过来的钟离泊,最后扫了一眼地上蜷缩着、生死不知的沈替。
再纠缠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他身形猛地一矮,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借着混乱人群和倾倒桌椅的掩护,几个鬼魅般的闪烁腾挪,快得只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瞬间便消失在忘郁楼通往暗巷的后门处,只留下地上一串迅速渗开的、暗红的血滴。
楚璨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落在身前几步之遥的女子身上。
钟离泊已从楚璨怀中挣脱出来,那份被陌生人触碰的僵硬感瞬间被更强烈的焦灼取代。她甚至没看那救了她、又击退强敌的神秘面具人一眼,目光死死锁定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正剧烈抽搐的沈替身上。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蹲下身,毫不顾忌地上的污秽和血迹。
沈替脸色青黑,口鼻中不断溢出带着腥臭的黑血,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显然剧毒已深入肺腑,神仙难救。
“沈替!”钟离泊的声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和颤抖,她猛地揪住沈替的前襟,将他上半身稍微提起,强迫他涣散的目光看向自己,“看着我!告诉我!李树李县主的案子,是谁指使你诬陷的?!说!”
沈替浑浊的眼珠似乎因为钟离泊的出现和她强烈的刺激转动了一下,但更多的是濒死的痛苦。他嘴唇翕动,黑血不断涌出。
“证据!你伪造的证据在哪里?!账册?书信?藏在哪儿了?!”钟离泊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绝望。
这是她离线索最近的一次机会,仇人就在眼前,却即将变成一具无法开口的死尸。
这感觉比万蚁噬心还要痛苦。
沈替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李树…他…挡了路…玉…”他似乎在努力想说什么,但剧毒已摧毁了他的声带和意识,“…玉…”最后,一个破碎的、微不可闻的音节从他染血的唇边溢出。
“什么玉?!说清楚!”钟离泊目眦欲裂,用力摇晃着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然而,沈替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瞳孔彻底扩散,再无一丝生气。
那未尽的话,成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谜团。
唯一能直接指证魏措的活口,死了。
带着一个模糊不清、可能毫无意义的音节。
钟离泊抓着沈替衣襟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剧烈地颤抖着。
她死死盯着那张青黑扭曲、死不瞑目的脸,巨大的失望、愤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怆瞬间淹没了她。
爹娘的血,李爹的冤,仿佛都随着眼前这具尸体的冰冷而变得更加沉重、更加遥不可及。
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呕出血来。
“人都死了,姑娘再问,他也答不了了。”一个低沉悦耳、却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慵懒嗓音自身后响起。
钟离泊猛地回头,猩红的眼眸如同受伤的野兽,狠狠瞪向那个戴着面具、倚在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边的玄衣男子。
他姿态闲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飞身救人、凌厉掷扇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你是谁?”钟离泊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戒备和未散的戾气。
“我?”面具男子指了指头顶,“这忘郁楼的东家。姑娘在我这儿大打出手,搅了我的生意,砸了我的场子,吓跑了我的客人,还弄脏了我的地…”他目光扫过满目狼藉、空无一人的大堂,以及地上沈替的尸体和血迹,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商人的抱怨,“现在,是不是该跟我这个苦主说道说道了?”
“与你无关。”钟离泊霍然起身,长剑虽已归鞘,但周身煞气未消。她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无关?”楚璨轻笑一声,缓步上前,目光落在钟离泊沾了些许血污和灰尘的脸上,面具后的眼神带着探究,“方才若不是我‘多管闲事’,姑娘此刻就算没摔个筋骨寸断,也得被那黑衣人补上一剑。这救命之恩,一句‘与你无关’就想揭过?”
钟离泊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冷硬道:“我不必你救。”
“哦?”楚璨挑眉,语气玩味,“姑娘好大的口气。就算你能落地,能对付,那我这楼里的损失呢?”他指了指四周碎裂的桌椅、杯盘,倾倒的屏风,溅得到处都是的酒菜,“这些,总是姑娘你和那黑衣人打出来的吧?那黑衣人跑了,我这损失,是不是只能着落在姑娘身上了?”
钟离泊一滞。她确实无法否认。爹娘从小教导她是非分明,她不是如此不负责任之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这是孟夫人刚给她的犒劳。
“啪!”她将整个荷包重重拍在楚璨倚靠的那张桌子上。里面银锭和碎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身上就这些,全给你。够不够,就这些了。”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决绝。
楚璨看都没看那荷包,只是慢悠悠地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点酒渍,随意划拉着,仿佛在算账:“唔…一张上好的紫檀八仙桌,价值百两;一套官窑青瓷酒具,少说五十两;苏绣屏风一扇,八十两;打碎的名酒‘醉仙酿’三坛,一坛二十两;惊吓客人,影响日后生意…这笔账可就不好算了,姑且算你二百两吧…还有这清理尸首、打扫污秽的人工费、晦气费…”他顿了顿,手指点了点地上的沈替,“再加五十两。姑娘这点银子,怕是不够零头啊。”
钟离泊气得脸色发白:“你!你这是讹诈!明明那黑衣人也有份!为何只揪着我一人不放?!”
“因为,”楚璨好整以暇地站直身体,面具下的目光带着一丝戏谑,“只有你一个人留下来了。那黑衣人,跑了。跑了的人,我去找谁要钱?自然是留下的人负责。”他的逻辑听起来竟然有点无赖,却又让人一时无法反驳。
钟离泊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再次泛白。她知道这人是在故意刁难,但眼下她确实理亏,且不想再多生事端,只想尽快脱身去追查那模糊的“玉”的线索。
“那你想怎样?”她几乎是咬着牙问。
“简单。”楚璨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卷素笺和一支细笔,放在桌上,“签个欠条。写明欠我忘郁楼纹银…嗯…就算你五百两好了。他日有钱,再还便是。我这人,最讲道理。”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钟离泊死死盯着那张素笺,又看看地上沈替的尸体,再看看这满目狼藉。时间紧迫,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她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桌前,一把抓起细笔。
“好!我签!”
她提笔欲落,却在署名处顿住了。
写“钟离泊”?不行!这个名字现在绝不能暴露。
笔尖落下,在素笺末端,落下三个娟秀中带着几分锋芒的字:
花梦泽。
写罢,她将笔重重一放,看也不看楚璨:“可以了?”
楚璨的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快得无人察觉。
他收起欠条,随意地折好放入袖中,语气恢复了几分慵懒:“花姑娘,好名字。行了,姑娘自便。记得,五百两,待这潭州的初雪落下,姑娘可一定要奉还。”
钟离泊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沈替,再未看楚璨一眼,转身,身影决绝地融入忘郁楼外尚未散尽的夜色之中。
楚璨站在原地,面具后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消失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张写着“花梦泽”的欠条。
地上,沈替的血,正缓缓洇开一片暗红。
补上楚璨视角的第一次相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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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影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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