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钟头的路程,他们两个生生走了快一个钟头,因为两人只顾着说话,走路的速度很慢,到镇上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镇子比薛然想象中的要大很多,程扬告诉她,这是附近最大的一个镇,所以会有逢六的大集。镇上有一条主街,连着许多往四周延伸的小街,主街并不宽,铺得是石板路,小街上铺的石板没有主街大,但都满满地铺到了房屋的台阶下,房屋都是闽南样式,屋脊尖尖地翘上去,半土半石的墙壁上刷着醒目的红色标语。
是个很古朴的镇子。
薛然很惊奇,没想到这里是这个样子的,她特别喜欢,“这个镇子很老了吗?”
“据说是明代时候建的。”程扬摘下水壶,拧开盖子递给她。
走了一路又说了一路,薛然确实渴了,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又递给程扬,他接过去直接喝了几口。
“哎!”薛然眼看着他喝水,说道,“我刚喝过,你都不擦擦壶嘴吗?”
程扬故作惊讶地看她,“需要吗?又不是没亲过。”最后两字说得很轻,像羽毛撩了她一下。
“你怎么……”薛然看看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脸上泛着红晕,数落他,“我发现你现在特别肆无忌惮。”
程扬轻笑,把水壶又背到身上,拉着她的手腕,“走吧,我带你去看水井。”
“水井?”薛然疑惑地看他,水井不都长得差不多吗。程扬笑笑不说话,只是拉着她走,镇上基本上都是本地人,看到他们两个明显不是本地模样的人,都会目光扫一眼过来。
沿着石板路走了一会儿,一株巨大的榕树立在主街边上,树冠犹如一把巨伞铺展开,无数的根须从上面垂下,粗壮的树干交缠在一起,薛然一眼望去,极其惊叹。
“这棵大榕树,据说跟镇子年纪差不多。”程扬满意地看着她吃惊的表情,继续拉着她往榕树走,离树不远的地方聚集了一些人,围着一个石井栏在打水。他们走进了看到石井栏上一道道深刻的勒痕,这是几百年来镇上的人们打水留下的痕迹。
哗啦哗啦的水声此起彼伏,几个人正从井里陆陆续续提起水桶,倒进自己的木桶里,再放到独轮车上推走。
薛然走到井边,井口是很宽的方口,井水并不深,幽暗静谧,水波因水桶上上下下而起伏晃动。打水的人都新奇地看他们两个,有两个妇女正用当地话在交谈,薛然听了一下,一句也听不懂。
“怎么样?”程扬倒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也朝井里望了望,“这口井是附近唯一的一口甜水井,据说有了这井才有了镇子。”
说着他把身上的水壶摘下来,把里面的水倒进石板路边的排水沟里,递给薛然,“你先拿一下。”
他捡起井边的一个木桶扔进井里,拽着绳子一下下地提起一桶水来,朝薛然摆了下头,示意她把水壶拿过来,灌了一壶水。
“尝尝。”程扬递给她,薛然喝了一口,沁凉甘甜,比他们水壶里原来的水好喝太多了。
她惊喜地看向他,“好甜啊!”程扬笑着点点头,接过水壶,也喝了一口,惬意地眯了下眼睛。
“走吧,去树下歇会儿。”他背上水壶,拉着薛然去榕树底下,围着树有些石头,是人们放在那儿方便坐着纳凉的,现在正是中午,树下没什么人。
程扬把挎包和水壶摘下来放在石头边,薛然也摘下草帽,两人各坐在一个石头上,虽然正午的太阳很晒,但巨大的榕树伞盖笼罩着浓荫,微风吹过,叶子细细作响,十分凉爽。
“这里怎么样?”程扬放松地把腿伸直,看着薛然。
“完全没想到。”薛然也学他的样子把腿伸直,手撑在石头上,眼睛笑得像月牙,“超出我的想象。”
“不虚此行吧。”程扬有些得意,继续给薛然讲这个镇子的历史。
镇子建于明朝洪武年间,是为了抵御倭寇建起来的城寨。当时军队勘察了附近沿海的好几个地方,这里依山面海,位置险要,又挖到了甜水井,因此就把城寨建在此处,明朝的军队驻防在这里,在城寨临海的地方建有坚固的石头城墙,明清时期都是抵御外敌的海防要地。
“这镇子叫什么名字?”
“云山镇。”
“真是个好名字。”
薛然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对程扬说,“走吧,去看看古城墙。”
程扬笑着看她,她对什么感兴趣的时候总会这么神采奕奕,他抬眼看了看天色,“该吃午饭了,吃了饭再去。”
可是他们谁也不认识,去哪儿吃饭?薛然疑惑地瞧他。
“谁说我谁也不认识?”程扬拍拍她肩膀,“你忘了,我们就是驻防部队!”
驻防部队和云山人民公社关系是很紧密的,很多物资调配、地方建设、民兵协防都离不开军地合作。
“走吧,去公社。”程扬站起来,把挎包和水壶背上,又把帽子扣到了薛然头上。
正午的阳光正是晒人的时候,两个人沿着房屋遮蔽出的阴凉往前走,薛然没见过这种样式的房屋,好奇地左看右看,走得不快,程扬走在前面,一会儿就停下来等等她。
公社大院就在主街上,像是以前的旧衙门改造的,院子里很宽敞,旗杆上飘扬着红旗。
公社门口站着一个黝黑干瘦的老年人,正在那里慢慢踱步,看到他俩过来,大声问,“诶诶,找谁?”是非常浓郁的闽南味普通话,还好能听懂。
程扬朝他招呼道,“阿乌叔。”
名叫阿乌叔的老年人抬眼仔细看看他的脸,恍然大悟,“程营长!是你啊!好久不见你。”
程扬笑着点头,见阿乌叔看薛然,介绍道,“这是我爱人,薛然。”
“哦哦哦!”阿乌叔大声说,“好啊!你成家啰!恭喜恭喜!新娘真水!”
薛然抻着耳朵听他说的话,勉强能听懂一些,向他笑着打招呼,“阿乌叔好。”
“阿乌叔,阿龙在不在?”程扬问道,阿乌叔正笑眯眯地打量他俩,满眼赞许,听他的问话,愣了一下说道,“阿龙去县里了,夜里才回来。你有事给他留个话。”
程扬没想到他要找的人不在,有点失望,随即说,“我没什么事,就是路过,来看看他。”
正说着,有个干部模样的人往外走,看到他们惊讶地问道,“程营长吧?”
程扬扭头看他,认出来,“阿炳叔,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来有事啊?”阿炳叔的普通话比阿乌叔好多了,他又看了看薛然,“这是?”
“这是我爱人薛然,她刚到这里,我带她来镇上看看。小然,这是公社副书记阿炳叔。”程扬介绍。
薛然又笑着打招呼,“阿炳叔好。”
阿炳叔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好好好!诶呀,你成家啰!真好!你们吃饭了没有?”
“还没,我们出来的晚,刚到没多久。我本来想看阿龙在不在,阿乌叔说他去县里了。”程扬说道。
“阿龙昨天走的,县里喊去开会,今夜里才能回。”阿炳叔说道,“走走走!去我家吃饭去!”
阿炳叔特别热情,硬要拉着他们回家吃饭。阿乌叔也说,“快去快去,勿要饿到新娘啦!”
程扬本来想找的阿龙,是公社的民兵队长,负责协助他们部队海防巡逻,两人很熟悉也很对脾气,没想到阿龙不在。镇上有国营饭店,他本打算喊阿龙一起去吃个饭。阿炳叔和阿乌叔两个力劝他们去家里吃,程扬想了一下,爽快答应了。
告别了阿乌叔,三人顺着主街往前走,阿炳叔带着他们穿过街巷回到了自己家。
阿炳叔一进门就大声喊,“囝仔妈!家里来客人了!”,屋子里有人应他,“诶!”走出来一位个子娇小、眼睛嘴巴都很大的中年妇女,“囝仔爸,哪来的客人啦?”
阿炳叔热情介绍,“是部队的程营长和他新娘。这是我爱人,你们叫她两花婶。”
两花婶穿着斜襟粗布大衫,脸上都是风霜留下的皱纹,高兴地问道,“是带着战士割稻子的程营长?快坐快坐!”热情似火地招呼他们。
程扬和薛然都笑着喊她两花婶。
阿炳叔又忙不迭地问,“饭好了没有?我请他们来家里吃饭,饭好了赶快端上来。”
“快了快了。”两花婶埋怨他,“不提前讲,都是自家吃的,哪好招待客人?”
“诶呀,程营长不是外人啦!”阿炳叔有点不好意思,笑着对程扬他们说。
程扬赶忙说,“两花婶,不要把我们当客人,有什么吃什么就挺好。”
两花婶答应了,又去厨房里忙活。阿炳叔喊他们两个坐在树下的竹椅子上,薛然站在那儿看那棵树,合抱粗细的树干笔直地伸上去,满树绿油油的叶子里,挂着很多黄澄澄的大果子,像一个个上尖下圆的小皮球。
“这是什么果子?怎么这么大?”薛然好奇地问。
阿炳叔一愣,大笑,“这是柚子树,上面都是柚子。”扭头问程扬,“你新娘是北方人?”
程扬也笑,点头称是。薛然不好意思地笑了。
阿炳叔跑去墙边拿了个长竹竿,上面带了个小篓子,伸到树上,用力一转柚子掉到了小篓子里,他捧着柚子拿给薛然看,“这就是柚子啦!刚刚熟。”
薛然抱在手里,圆滚滚的,果皮很有弹性,一股像柑橘一样的清香扑鼻而来,她眉眼弯弯地说,“好香啊!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果子挂在树上。”
阿炳叔看她喜欢,一定要剥开给她尝尝,几人围坐在竹桌边,阿炳叔三下两下剥出了果肉,递给薛然和程扬。
“好甜啊!”薛然尝了一口,果肉纤维粗却很多汁,香甜中带着一点点清涩,味道非常好。
阿炳叔笑得眼睛眯起来,“我家这棵是专门找人寻来的树苗,这是琯溪蜜柚,在古代都是贡品!”
程扬吃得也很香甜,笑着看着薛然惊奇又认真地听阿炳叔说琯溪蜜柚的来历。
忽然大门一阵响,跑进来两个半大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斜挎着书包,一边跑一边喊,“阿母!阿母!要饿死啦!”见到家里有陌生人,一下子刹住脚。
“还没进家就大喊大叫!没看到有客人啊!”阿炳叔冲两个孩子吼了一声,朝程扬解释道,“这是我家老四和老五,阿珍,阿明。”
两个孩子穿着粗布衫裤,有点怯生生地看他们,阿炳叔又喊他们,“快叫哥哥姐姐。”他们赶忙问好。
程扬和薛然笑着问他们是不是放学回来,他们点头。阿珍年纪大点,看到薛然长得特别漂亮,渐渐地开始和她说话,小孩子的普通话比大人更好一点,两人交流起来没什么障碍。
两花婶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就把午饭端上了桌。午饭很简单,蛤蜊干咸饭,蒸得热腾腾的地瓜,还有一盆萝卜烧海米,种类不多但分量很足。
“饿了吧?快吃!”两花婶把筷子和碗递给程扬和薛然。
竹桌不大,竹椅很矮,咸饭是粳米和糙米掺在一起,蛤蜊干和海米都是自家晒的,两花婶的厨艺却很好。薛然吃着这些从没吃过的风味,特别香甜。她眼睛弯成月牙,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两花婶乐开了花,非让她再吃一碗饭不可。最后,剩下半碗饭,她实在吃不下了,程扬拿过来三口两口吃完了。
先开始还有点怯生生的阿珍和阿明,吃饭后和程扬他们熟悉起来,阿珍还教薛然讲闽南话咸饭怎么说,咯咯地笑着纠正她的发音。
之后,程扬拉着薛然站起来告别,阿炳叔非要摘两个柚子让他们带走,程扬推辞了半天,最后只好收下一个,两花婶用一根麻绳七绕八绕就绑成了可以拎的样子。两人出了门,挥着手和他们一家人告别,往古城墙的方位走去。
薛然苦着脸对程扬说,“我都快撑死了。”
程扬把柚子也背在身上,笑话她,“你不停地夸人家饭好吃,人家还以为你没吃饱呢。”
“去别人家吃饭不是要多夸饭香吗,我怎么会想到非要我再吃一碗。”薛然说着,忽然想到一点,“我看米饭里有粳米也有糙米,是不是专门为我们加了粳米?”
“应该是。这里平地少,种水稻的地方有限,平常都是吃糙米。”程扬看她有些歉疚的样子,说道,“阿炳叔是公社的副书记,是国家干部,家里条件还算好的。有些家里孩子多,连糙米都要省着吃,很困难。”
“那我们吃了那么多饭……”薛然有点后悔,不应该去家里吃饭。
“放心吧,我在碗下面压了钱和粮票。”程扬说道。
薛然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放的?我怎么没看见?”
“叫你看见了,阿炳叔也早看见了,咱俩还能顺利出来吗?”程扬调侃说,“这颗柚子都推了半天。”
薛然拍拍那颗柚子,“辛苦你背着它,要是我也能种一棵柚子树就好了。”
程扬拉着她手腕,“走吧,新娘。”
薛然抿着嘴笑,过了一会儿又疑惑地问他,“真水是什么意思?那个阿乌叔为什么说新娘真水?”
“夸我新娘漂亮啊!”程扬笑得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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