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然接过信封打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放了一叠钱，还有票和券，以及一张纸。她拿出那张纸，是程扬的字，写着日期、金额和各类票的数量和额度，应该是每存一笔他就记录了一条，一共是八百二十块钱。
“以后我发了工资和津贴，都交给你，你把钱和票收好，做好记录，掌握我们家的财政，可以吧？”程扬认真地看着她。
“那我做个收支账本。”薛然把纸又装回信封里，她转身去衣柜里拿出了一个粗布包，程扬认出那是她姐姐薛菲给她的，她把钱和存折都放在里面。
“这里面是两千块钱，加上你给我的这些，还有我手里的零钱，我做一个账本，你随时可以检查，行吧？”薛然也认真地看着他。
“不用”，程扬笑了，“你自己清楚就行，我留点零花钱，需要用钱的时候，找你要。”
“你这算是甩手掌柜吧？以后我是不是要操持婆家和娘家的事了？”薛然看看左手的信封和右手的布包，想起几个嫂子吐槽自己的爱人，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
程扬哑然失笑，“你这几天都听了些什么？”
“嫂子们说，把工资和津贴都拿在自己手里，要有钱有票，再生个儿子，才能在婆家和娘家立足，就算男人是甩手掌柜也不怕了。”薛然皱着眉嫌弃地说。
程扬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我不想结婚了”，薛然一下把信封和布包塞到他手里，“好麻烦啊，我也不想一个人生孩子养孩子。”转身跑到床上去，拉上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程扬有些不明所以，把布包和信封又放回抽屉里，走到床边坐下，拉开她的被子，“小然，你怎么这么任性？”
薛然扭过头看他，“你一周就回来一次，又不用生孩子养孩子，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她又坐起来，继续说，“你都不知道，我听了一晚上，那些嫂子没有一个说结婚好的。干嘛还要结婚啊？结婚太可怕了！”
程扬觉得从下午到晚上自己过得真是跌宕起伏，忍着脾气，问她，“是谁刚刚说要努力做个好妻子，做好家务照顾我？还说真心实意和我好好过日子？”
薛然哭丧着脸，“可是结婚真的全是坏处，我听得好痛苦。那天晚上听她们说了之后，我都没睡好，特别想回家。”
她捂着脸，又抬起头看他，“我这几天，要么特别有信心，要么特别想放弃，又要烧火又要挑水，还没办法洗澡，每天都在做这些重复的事情，和这个嫂子那个嫂子解释我为什么不工作跑来随军。我真的不想结婚了。”其实还有生理期的缘故，她的情绪特别差。
程扬坐到她身边把她搂到怀里，“你是生病了，身体不舒服，情绪不好。不能因为这样，直接说不结婚了。”
“可是，我到了这儿，什么都不会，不会烧火，不会做饭，不会种地，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我以前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可以前学的那些在这里毫无用处。”薛然语速很快，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的挫败感。
“不会可以慢慢学，没有人逼着你立刻什么都会。不会做饭就吃食堂，种地又是怎么回事？”程扬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湿润的眼睛。
“你不知道？”薛然想他没在家属区生活过，可能真的不知道，“我去吴嫂子家，她说军属们要轮流去部队的菜地劳动，她让我去赵嫂子那里报名，参加集体劳动。”幸好有严嫂子，答应教她怎么种菜。
程扬愣了一下，他知道部队的菜地和养殖场有专门管后勤的战士负责，每个营部还会轮流派战士去帮忙，没想到家属也要去，“菜地有专人负责，家属应该就是打打下手，不会太难的。”
“这不是关键”，薛然觉得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关键是，结了婚我就要做饭、洗衣服、操持家、养孩子……然后，变成一个围着丈夫孩子打转的家庭妇女。”她越说越觉得，自己以前那么努力读书，变得很荒谬，想想以后自己也和嫂子们似的，坐在一起吐槽自己的丈夫、聊孩子的吃喝拉撒、婆家娘家的各种琐事，真的难以接受。
程扬听明白了，她没有办法适应这种身份的变化，又认为这种痛苦是由结婚带来的。他叹了口气，“每家有每家的情况，听那些嫂子们发发牢骚，你就不结婚了？我从来没想让你当一个家庭妇女，以后有机会你还是要去上学、去工作的。”
“可你连我一个人出门都不让！”薛然控诉他，“我一个人从镇上回来，你都不高兴。还说以后不能单独行动，那我只能在家洗衣服做饭养孩子了。”说着，她眼里的泪落了下来。
程扬从枕头边拿起她的手帕，给她擦眼泪，“我是怕你一个人乱跑不安全，没有想关着你，等你熟悉了这里，再去周围走一走。”
“那你说，我一个人能去镇上吗？”薛然眼巴巴地看着他。
程扬豁然省悟，在这儿等着他呢，他把手帕扔到一边，站起来叉着腰看她，“搞了半天，你就是要我同意你到处乱跑，是吧？”
薛然瞪着他，“你的理解能力呢？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程扬感觉被她彻底打败了，搞联合军事训练都没这么难！他深呼吸了一下，说道，“我带你到这里，必须要对你负责。你先和上学的孩子们一起作伴，不要单独走，等我有空带你去认识下阿龙，他是本地人，很多事情可以请他帮忙。先适应一段时间，慢慢来，好吗？”
薛然见他神情严肃，不容置疑的样子，不情愿地点点头。
程扬继续说道，“至于做家务养孩子，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领，你就怕成这样。难道你在北京上学工作，就不结婚不生孩子了？你姐姐姐夫不就挺好的，你姐姐不也是军属，她又要工作又要管孩子，她跟你发过这些牢骚？”
薛然一愣，临走前姐姐拉着她说了好多话，叮嘱她，凡事要多和程扬商量，即使吵了架也不要轻易说伤人的话。更不要想当然，多点耐心去沟通。家里永远是她的后盾，有什么困难她和姐夫都会尽力帮她。程叔叔和叶阿姨也是，把她当亲生闺女一样，生怕她跟着程扬随军受委屈，让她缺什么就写信告诉家里，家里想办法解决。
她听了那些嫂子们的牢骚，以为这就是婚姻的全部，对着程扬说不要结婚，这何尝不是伤人的话？姐姐告诉过她，结婚是要两人都承担责任，如果一个人只索取不付出，婚姻是不会长久的。
想到这些，薛然有点愧疚，拉着程扬的手让他坐下，“我……是我太极端了，可能一下子听了那么多结婚的坏处，我没办法短时间消化掉。”
程扬神情缓和了些，伸手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听她继续说，“对不起，本来你跟我结婚是为了帮我，我还说不想结婚这种话，确实太任性了。”
程扬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结婚的原因是很偶然，但现在我想和你结婚，心里很确定，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薛然眼神震动，呆呆地看着他。
程扬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结婚是好还是不好。但我今天一早想到下午就能见到你，心情特别好。回来见到你发烧，心里特别着急。你说和我结婚是迫不得已，又觉得很伤心。你说不要结婚了，我心里特别难受。你明白这种感受吗？就好像你拿着我的心在乱捏一样。”
薛然有点不知所措，她看到程扬的目光像汹涌的海水，奔腾着撞击到她心里，让她似乎听到心脏被撞得发出了轰鸣声。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程扬依旧沉静又热烈地望着她，等着她回应。
“我……”薛然仿佛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见你不高兴，又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心里也特别难受……”
程扬的眼神变得很柔和，嘴角噙着笑，没有说话。
“我每天早晨睁开眼睛，会想你在做什么。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想离见到你又近了一天”，薛然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发烧的时候拼命地喝热水，就是怕周末你回来，会着急。我想让你时时刻刻陪着我，又想赶快学会独立生活，让你觉得我成熟稳重了，不用你操心。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你亲我的时候我觉得你是男朋友，你管我的时候我又觉得你是我哥哥。”她眼睛清澈见底，认真中带着点困惑。
程扬心中有如明净的湖水映照着云光，他眼眸深邃又温柔，“是丈夫，我是你丈夫，是最亲近的人。”
薛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不是甩手掌柜？”
程扬气笑了，捏她的脸，“论煞风景还是你最厉害。”
薛然捂着脸，瞪他，“你保证过不捏我脸的。”娇憨的样子让程扬心头一动，他低下头，轻声说，“我错了，我下次直接亲你。”然后吻住了她的嘴唇。
程扬就像在品尝一杯美酒，不舍得一口喝下，细细地在她唇舌间旋转，让薛然目眩神迷，她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她伸手搂住他的后背，随着他亲吻的节奏贴紧他，连发根都酥酥麻麻的。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颈侧，含住了她的耳珠，炙热的气息蒸腾着她，另一手越来越紧地握住她的腰，让她禁不住呻吟出声。
程扬猛得睁开眼睛，停了下来，双手有些无措地将薛然整个搂住，沉重地喘息着，过了一会儿，声音低哑地问她，“只有丈夫才能这样，是不是？”薛然颤巍巍地回他，“嗯。”他又低声说，“再不结婚，我可就要疯了。”
两人拥抱着，很久才平复下来。之后，程扬站了起来，看了眼床，内心给自己敲警钟，在床上实在是太危险了。
薛然仰头看着他，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动情后的妩媚，程扬有点受不住她的眼神，抬手看看手表，“快八点了，你要不要洗洗睡觉？”
“不想睡，我从中午睡到下午，现在一点都不困”，薛然有一种退烧后轻松又乏力的感觉，“我想喝点水。”
程扬听了转身去拿暖瓶，问她，“还喝红糖水？”
“好”，薛然靠在床头上，又拿起枕头旁边的书看了起来。
程扬把冲好的红糖水递给她，抽走她手里的书，“快点喝。”
“你干嘛总是催我？”薛然捧着搪瓷缸抱怨他，“什么都是快点快点，我慢点又怎么了？”
程扬习惯了做什么都要快，对着她这个性子毫无办法，“那你就慢点喝。”
“你几点钟走啊？”薛然边喝水边问他，“明天早上几点钟来？”
“晚点，我打着手电走，”程扬搬了椅子坐在床边，看了眼手表，“明天早晨六点半你能起来吗？”
“我五点半起吧”，薛然想提前起床还可以和程扬多待会儿。
“刚退烧，别瞎折腾。”程扬帮她掉落的散发别到耳朵后面，“明天早晨六点半我过来叫你起床。”
“明天我们去买脸盆架吧？”薛然眼睛水盈盈地望着他，带着点祈求，“严嫂子说，岩麓大队有木匠和篾匠，能买到木架木桶。”
程扬知道岩麓大队，在北边山脚下，以前叫岩麓村，是个依山而居的村子。
“你有力气？”程扬有些顾虑，“走过去不算近。”
“我退烧了就没事了”，薛然捧着杯子坐直了身体，殷切地说，“晚上睡一觉，明天肯定没问题了，出去转转也有利于恢复。”
程扬好笑地看她，一副人还没去、心已经飞走了的样子，“行吧，我要是不让你去，你又要哭天抹泪了。”
薛然笑得特别甜，把杯子递给他，“我很少哭，哭也是因为你把我气哭了。”
真会倒打一耙！程扬恨得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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