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太安静了,薛然知道叶阿姨故意的,有点尴尬,低着头吃水果。
程扬坐得很端正,清了清嗓子喊她,“小然。”
薛然被他严肃的神情搞得有点紧张,赶忙把手里的水果放下,回答,“……哎,二哥你说。”
“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程扬看她紧张,说话声音都放低了些。
“嗯,谈吧。”薛然也坐端正。
“我刚才已经听我妈讲了一些最近的事,也知道薛伯伯的意思,是想让你尽快……结婚,离开北京。你怎么想的,能不能告诉我?”
“我……”薛然很迷茫,她当然不想结婚,也不想离开北京,可是父母下落不明,兄姐联络困难,自己有家不能回,仿佛是一条看不到光明的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会不会有一天被人揪到学校里,出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薛然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出这些感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想,感觉自己没有能力做任何事情,我连一个人回家都不敢去。”
程扬听了心里一拧,继续问,“如果真的结了婚,你得放弃这里所有的一切,跟我到偏远的海边去,那里很艰苦,人不多,生活条件跟北京完全没法比。我平常工作很忙,你一个人可能会很枯燥,也不太可能安排工作,只能在家里做做家务。这种日子可能要过很长时间,你能接受吗?”
薛然静静地抬起头看着他,“程扬哥,我没有什么好放弃的,本来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程叔叔叶阿姨还有你,能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我也没资格拈轻怕重的。”
程扬神情柔和起来,“别这么说,这些本来就不是由你来承担的。我是想,或许你的未来还有其他的可能。”
薛然勉强笑了一下,反问道,“没有现在,哪儿来的未来?”
程扬没说话,心里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程扬哥”,薛然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结婚?”
程扬一时怔住,立刻说,“不是,你别这么想,我怎么会不愿意。”又觉得这么说很奇怪,继续说,“我回来之前打探亲报告,理由是回家相亲。我是想,如果你不介意过这么艰苦枯燥的生活,我回去就打结婚报告。”
“你有没有想过,我爸爸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家很可能会被打上一个标签,我要背着这个标签,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你真的愿意和我结婚吗?”薛然把最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程扬看到她清澈见底的眼眸里,藏着小心翼翼,心底一片柔软,“小然,这点你放心,我非常清楚我们结婚意味着什么,如果有什么影响,我也能完全承受,我只是……”他有些词穷,也不知道自己想确认什么,“只是怕你真的和我结了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我不会的”,薛然低声却很坚定地回答,“这是你们家给我的庇护,我会感激一辈子的。”
程扬突然觉得,薛然这种说法让他无所适从,立刻说,“小然,你不能这么想,我不需要感激。我其实……”程扬顿住,他知道了,他想要的是心意相通的伴侣,而不是恩人和报恩人这种无聊又沉重的关系。
薛然疑惑地看他,脸庞光洁如玉,还那么年轻。程扬想,她被困在变故里,大概还不明白这种感觉,有些释然地说,“其实,我想,如果我们结婚,那就彼此珍惜,互相陪伴,好好地过一辈子。”他的语气很郑重。
薛然脸一下子变红了,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子颤了又颤,刚才的平静彻底没有了,她低着头,又强迫自己抬起来,看着程扬的眼睛说,“程扬哥,我愿意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程扬没想到她这么直白,有些受不住她晶莹的眼神,稍微偏了下头说,“好。”
两人似乎很理性地讨论了结婚这事,似乎也达成了共识,但薛然觉得更加别扭了,到底是怎么从结婚随军,跳到了过一辈子这种话,搞得两人像在海誓山盟似的。
薛然决定不想这事了,故作轻松地说,“程扬哥,你们那里真的那么苦啊?”
程扬也调整了下心绪,轻快地说,“用水用电不太方便,物资也不富裕,除了工作没什么娱乐活动,离县城也比较远。”其实比这些更艰苦,他怕说多了吓到她。
“是在海边吗?”薛然对大海很憧憬,“平常你要在船上工作吗?”
“我们是岸防部队,不上舰,但工作时间不固定,有时候需要好多天在岗,不能离开。”
“哦……”薛然想到刚才程扬说,她可能经常要一个人,“离海边远吗?可以去捡贝壳捡海螺吗?”
程扬笑了,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很多地方是军事管理区,但有一些野海滩,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他的眼神很柔和,薛然脸热起来,点头说好。
“我以前去过北戴河”,薛然换了个话题,“还是十岁的时候,特别有意思,每天天不亮就去赶海,还去看日出,沙子很细。”
“我们那里的海滩有很多礁石,海水很蓝,刮台风的时候,浪特别大。”程扬极少和女孩子这样闲聊,他回想着平常几乎看腻了的海边景色,“有很多海鸥,如果你拿着吃的,海鸥会飞下来抢走。”
两人从大海聊到平常能吃到什么海鲜,南方夏天的酷热,还有暴烈的台风天,不知不觉竟聊了很久。
叶阿姨回来的时候,听到薛然正在问,“程扬哥,往县城去有多远?有长途车吗?”
“坐车要两个小时吧,长途车站离我们那儿走路也要很久,平常去县城可以搭部队的车,比较快,提前说好就行。”程扬很耐心地回答。
叶阿姨喜上眉梢,看来谈得效果不错啊。程扬看到叶阿姨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有点窘。
“你们接着聊,接着聊”,叶阿姨拿着一大把长豆角,“我去洗菜包包子,看这长豆角多新鲜,肯定好吃!”
薛然立刻站起来,跟着叶阿姨往厨房走,“阿姨,我帮你吧,我会擀包子皮,擀得可好了。”
“不用不用,你们聊,我一会儿就弄好了。”叶阿姨觉得自己回来早了,应该在老赵家多呆会儿,但她又着急想知道他俩聊得怎么样,呆在那儿没着没落的。
薛然还是进了厨房,叶阿姨没办法,就喊程扬来揉面。程扬答应了,说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转身出门了。
“真是,一说干活儿就跑了”,叶阿姨埋怨道,又对薛然说,“以后逮住他,让他多干活儿,小鞭子不抽就不走的主儿。”
薛然红着脸胡乱点头,“嗯,好。”转身去水槽里洗豆角。
程扬出了屋就点起一支烟,站在院子角落里,慢慢抽着烟,放空心思,看着院子外高大的白杨树,树叶被风吹着哗哗作响,北京最美的季节快要到了。
突然后脑勺被人推了一把,程扬猛地回过头,是他爸程汉生拎着公文包,站在他身后瞪着他。
“臭小子,吞云吐雾的,像个什么鬼样子!”程汉生训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爸”,程扬无奈地说,“你怎么见了我都没点好话?跋山涉水的,我回来一趟容易吗?”
“行行行,你有功,行了吧。”程汉生看看屋子里,低声问他,“还有吗?给我一根。”
程扬被他鬼鬼祟祟的样子逗笑了,又被他爸瞪了一眼,赶紧拿出烟盒,划了根火柴给他点上一支烟。
“您这怎么跟搞地下工作似的,偷偷摸摸的”,程扬笑话他。
程汉生猛吸一口,缓缓地喷出一团烟雾,惬意地说,“我的烟都被你妈管控了,她非要我戒烟,还让警卫员也管着我,唉,苦啊。”
程扬忍着笑,陪他爸把这支烟抽完,说道,“我这盒留给您吧,藏起来抽。”
“不用”,程汉生摆了下头,“过次瘾就行,真把馋虫勾起来,让你妈逮到,又该没完没了了。”说着拿手上上下下地呼扇着,散味儿。
“没事儿,您身上要是有味儿,就说是被我熏的”,程扬仗义地说道。
“臭小子,我还得谢谢你,是吧?”程汉生好气又好笑,“你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我就偶尔抽一两根。”程扬漫不经心地点头。
程汉生忽而正色问他,“见到小然了?”
“见到了,刚才我们俩谈了谈,都谈好了。”程扬也正经地回答他。
程汉生点点头,两人一起进屋,和叶阿姨薛然他们打了招呼,让程扬跟他进了书房。
程汉生把他所知道的情况,给程扬讲了一遍,和叶阿姨说的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补充了很多细节。两人又谈了很久部队上和地方上的形势变化。
末了,程汉生声音低沉地说,“淮北说,小菲写好了声明,他会联系小刚家里,我一会儿告诉小然。近期就会登报。”
程扬不知道该说什么,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们领导有没有说什么?”程汉生整肃地看着程扬,“对你和小然结婚这事。”
“我回来之前,去找过政委,他不太赞成。”程扬实话实说。
“你自己呢?”程汉生继续问。
“爸,我下午已经和小然认真谈过了,我们准备结婚。”程扬诚恳地回答。
“程扬”,程汉生喊了他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有些缓慢地说,“你会不会怪我们?”
怪父母不问他的意见就定下婚事,还是为了陷入困境的父亲的战友,就这样决定了人生大事,还有可能受到这件事的影响。程汉生突然觉得,这么多年跟儿子的交流很少,对他的帮助也不多,现在却要他来为家庭出力,有点对不起他。
“我和老薛是过命的交情,他真的救过我的命,我得还。”程汉生艰难地对程扬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保护好小然,所以你妈一提出来让你娶小然,我打心底里希望能成。我们一直都没干涉过你什么,没想到在你的人生大事上就这么替你做主了。我也知道这事儿交待给你,你肯定不会拒绝……你会怪我们吗?”
“爸”,程扬坐得很端正,沉声说道,“小然是个好姑娘,如果没这些事,她肯定会有很好的前程。她嫁给我去部队上随军,其实是埋没了她。我刚才跟她谈的时候,她却觉得对我很感激很愧疚。这样的姑娘,我不会辜负的。我又怎么会怪你们?”
程汉生欲言又止,程扬继续说,“我知道您担心什么。说实话,我刚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想了很多,想来想去,想的更多的是和小然能不能过到一块儿去,但没有想过会有什么负担。部队上毕竟封闭很多,事业是我自己干出来的,不会因为和谁结婚或者没结婚,就有什么巨大差别。我相信现在这样不会是一个常态,形势是不断变化的,没必要为没发生的事困住自己。”
程汉生听了不由点点头。
“如果真有什么影响,也算父债子偿吧。”程扬开玩笑道。
程汉生哼了一声,气不过又站起来敲了一下他的头。
他们出来的时候,豆角馅儿的包子已经蒸好了,程敏也早就回来了,正和薛然一起摆桌子。叶阿姨埋怨他们干活儿躲懒,吃现成的倒是分秒不差。程汉生和程扬只能听她唠叨,一点也不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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