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很愚蠢?”霍云淑声调干涩,像在问吕峰,更像在问自己。
“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吕峰见她眼眶湿润,掏出手帕递给她。
“你什么时候开始带手帕了?”霍云淑苦笑着抬头看他,“不是说这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吕峰将手帕塞进她手里,严肃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红晕,淡淡地说,“你们医生不是很讲究这些卫生习惯。”
霍云淑把手帕拿在手里,没有擦,仰起头让自己的眼泪不流下来,半晌才看着吕峰说,“我这么狼狈,你满意了?”
“小霍”,吕峰眉头皱起,声音低沉,“我是想让你从牛角尖里走出来。”
霍云淑轻笑一声,“是啊,他都结婚了,我还傻乎乎地等着,是够愚蠢的。”
“你等的是你想象中的爱人,不是程扬”,吕峰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之前和他聊过,他说你们性格不合适,不可能在一起。”
“你们聊得还挺多”,霍云淑讽刺道,“他没说怎么不合适?无非就是我不肯低头,我要是示弱,他就觉得合适了。”
“不是”,吕峰似乎完全隐藏起自己的情感,继续说道,“你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他也不是。”
霍云淑自嘲地说道,“也许你说得对,我等的是为我委屈求全的程扬,结果他转头结婚了。”
她自从听说程扬一直没结婚,别人介绍的相亲也都拒绝了,就重燃期望,猜想他和她一样,念念不忘。她越是这样猜测,越能从种种消息里找到证据来说服自己,又矜持地想再等一等,等一个向她低头的程扬。
“程扬行动力很强也很理智,要做什么会想方设法去做。他想和你重新开始,就不会等来等去”,吕峰的话像锐利的箭簇扎在霍云淑身上。
“是,我在自欺欺人”,霍云淑神色清冷,“你这么费心费力,让我知道自己自欺欺人,图什么呢?之前我都拒绝你了。”
“我……”吕峰的目光不自然地移开,“我见不得你吃这种没意义的苦,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
霍云淑捏了捏手帕,按到眼角上把泪水擦干,“我先回去了。”她转身迈出去一步,轻声说道,“谢谢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峰一个人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慢吞吞地掏出烟盒,点起一根烟,夹在手指间,烟雾袅袅升起,他并没有抽一口。
吃过午饭,程扬拎着行李包送薛然去坐车回家,程扬试着挑起话头,薛然只是应一两个字。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程扬无奈,叮嘱她,“回去以后,作息要规律,好好吃饭,去海边一定要注意安全。身体不舒服别硬抗,要去卫生所。有什么不好办的事,先别管,等我回家,我来办。”
薛然默然听了半晌,抬眼喊他,“二哥。”
程扬心里一拧,眉梢紧锁,“你怎么又叫二哥?”
“二哥,我会安排好自己的事,你专心工作。”
“等我回家,给你用口琴吹那首船歌,好不好?”程扬轻声问她。
薛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小然”,程扬几乎恳求着说道,“你要我怎么样?你提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二哥,你让我再想想,我心里还是很乱。”薛然眼眸像一汪水,定定地看着他。
程扬叹气,“好。”
他们在师部门口等了片刻,团里的物资车开了出来,驾驶员是团部汽车连的小黄,他从驾驶室跳下来,帮忙把行李包放上去,热情招呼薛然坐到副驾驶座上。
“小黄,开稳点,你嫂子晕车,你帮忙把她送到大院门口”,程扬嘱咐小黄。
“放心吧,程营长”,小黄笑着说,“我肯定把嫂子安全送到家。”
程扬站在车旁,仰头看着坐在车窗旁的薛然,“小然,路上晕车就睡觉,睡着了就不晕了。回家作息要规律,出门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薛然见小黄在一旁偷笑,有些不好意思,冲程扬挥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程扬挥了挥手,军用卡车砰砰地开走了,扬起一阵尘土。薛然扭头从车窗往后看,程扬还站在路旁,挺拔英立,一直望着自己,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
当天下午,各基层单位的干部陆续到达,入驻任务组。司令部作训科的参谋组织大家先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之后所有人被安排住进干部训练的专用宿舍。
“咱俩一间”,吕峰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程扬,“我托张参谋安排的。”
“怎么?还要和我聊?”程扬瞥了他一眼。
“你这么冲干嘛?”吕峰面无表情地说道。
程扬和吕峰一起走进宿舍,冷冷地说道,“就因为你磨磨唧唧,让我媳妇和我吵了一架,她临走都没搭理我。”他想到薛然走的时候黯然无神的样子就糟心。
吕峰正放行李,一下子涨红脸,张口结舌的,“你们夫妻吵架,关我什么事?”
“你要早点和小霍结婚,就没今天这些破事。”程扬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你……”吕峰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你怎么行动力这么差?”程扬抱怨道,“追个姑娘,磨磨蹭蹭的,测试岸炮没见你这么磨蹭。”
吕峰瞪了他半天,重重叹了口气,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你们相亲认识的?”程扬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问道。
“对,去年夏天,彭主任爱人乔阿姨介绍的”,吕峰心里挺苦闷的,周围没人可以说这种事,程扬倒成了唯一可以说的人。
“一年多了,不清不楚的,你都不着急?这么长时间,你在瞎忙活什么?”程扬一脸嫌弃。
“刚开始,她没同意也没拒绝,她每个月回一趟师部,我们会见面聊一聊”,吕峰也不知道自己在忙活什么,每次霍云淑来,他都想办法和她相处一下,但霍云淑似乎当他普通朋友,聊聊日常的工作和生活。
“今年夏天,我告诉她,要去云山执行任务,她突然说起了你”,吕峰郁闷地说道,“她说对你念念不忘,没拒绝我是因为我有点像你,她听说你一直都没结婚,有可能重新在一起,所以要和我说清楚,直接拒绝了我。”
程扬哼了一声,“她说什么你就信?这么过分的话,你都能忍。”看来吕峰是真看中霍云淑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你,何必等来等去。她又不说原因。当时,我憋着一股气,想找你当面问问清楚,这么拖着她,算怎么回事?”吕峰叹了口气,“后来我见到你,感觉你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估摸着是她在钻牛角尖。结果,你说你结婚了。”
“小霍这个人看着很直爽,其实心思弯弯绕绕,有话不直说,还喜欢让人猜,你跟着她一起绕,你们俩绕到猴年马月去。”程扬说道。
程扬受不了这种性格,他希望的是有话直说,把问题摆到明面上,不要猜来猜去。
“我这次回来,本来准备和她好好谈谈,没想到今天在彭主任家碰到你爱人,小霍借口送她去找你,我跟着一道去,想让你们当面说清楚,让她彻底放下。”吕峰解释道。
“之后呢,你和她谈了?”
“谈了,她觉得我是在看她笑话。”吕峰苦笑。
“你打定主意了?非她不娶?”程扬问道。
“我……”吕峰神情很别扭,“我反正放不下她。”
“那就去说,别打着其他旗号,直接说”,程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谈这么墨迹的恋爱!”
“说什么?”吕峰愣怔地问道,“我费心费力地忙活,她难道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你直接去问她,愿不愿意和你结婚。她要是说不愿意,你再问她,怎么做,她才愿意和你结婚。”程扬建议道。
“可进了组,只能等任务结束,我才能找她。”吕峰声音低沉下来。
“那就写信”,程扬顿了一下,看了眼手表,“我不跟你说废话了,我得给我媳妇写信。”
“你媳妇不是刚走?你写啥信?”吕峰纳闷。
“表白信。本来好好的婚假,就这么搅和了,我要是哄不好我媳妇,回去还得住宿舍。”程扬从行李包里找出稿纸和钢笔,放到桌上,准备写信。
吕峰有点不可思议,“你都结婚了,还要给你媳妇写……表白信?”
“结了婚更得好好哄着,她不高兴,我就没好日子过。”程扬伏案写起信来。
吕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乔阿姨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霍云淑,见她坐在长椅上呆愣了好一阵子,担心地问道,“云淑,你们刚才出去半天,小吕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他有事先走了”,霍云淑醒过神来,她迟疑了片刻,问道,“乔姨,那个老战友的女儿,以前怎么没见过她?”
“她啊”,乔阿姨笑了笑,把他们和薛然父母的渊源讲给霍云淑听,“这事儿挺巧,刚好是你彭叔叔批程扬的结婚报告,看到了薛然写的家庭情况,一看,这不是二十年前的老战友吗?就让人留意,等程扬来师部,才联系上。”
“程扬的结婚报告怎么会送到师里?团里不能批?”霍云淑觉得不大对劲。
“薛然父母被下放了。结婚对象情况复杂,结婚报告就从团里转到师里”,乔阿姨把霍云淑当自家孩子,闲聊似的说道,“我看这情形,程扬应该是为了保护薛然,带她来随军的。他说他爸和老丈人是战友,大概两家关系好,危难之际帮把手,挺有情有义的。”
霍云淑愣住,细想一下,乔阿姨的推测极有道理,程扬一直都没结婚,突然和从小认识的人结婚,这人的家庭背景又有问题,只能是这一种解释了。那他们……感情很好?
“程扬这小伙子真不错,我一看就很喜欢,长得多好,又稳重,老薛夫妇给闺女找这么个女婿,就算是临时找的,也挺般配。”乔阿姨叹口气,说起薛然在大学读书,休了学来随军,“挺可怜的,多好的学校,得多不容易才能考上,可惜了。”
霍云淑很惊讶,原来薛然在上学,那么程扬为了保护她而结婚,就更说得通了。程扬……为什么要去结这种婚?他不怕结婚对象的背景影响自己的前途吗?
“云淑啊,小吕真挺不错的,你对他不咸不淡的,他还老惦记着你,你到底怎么想的?”乔阿姨拉着霍云淑的手,语重心长地问她,“年纪不小了,早点定下来,我们也早点放心。”
“我……”霍云淑低下眼眸,心里冒出吕峰说的那句“我见不得你吃这种没意义的苦”,犹豫着说道,“我再考虑考虑,他人挺好的,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霍云淑第一次见吕峰,是乔阿姨远远指给她看的。吕峰从吉普车上下来,冷峻的面容,挺拔的身姿,莫名让她想起程扬冷着脸的样子。可能她和程扬最后一直在争执,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冷着脸不说话的模样。所以,她答应乔阿姨,和吕峰认识一下,谈谈看。
吕峰是个严肃板正的人,聊起天来并不乏味,但不像程扬那么轻松自在。程扬好像天生有一种散漫的气质,他和熟悉的人聊天时,既很风趣又不卖弄,给人惠风和畅的感觉。哪怕是最板板正正的事情,他也不会紧绷着,反而总是游刃有余。
霍云淑从小就被母亲严格要求,样样要比别人出色,时时刻刻像上紧了弦的钟表,快速而规律地前进。她羡慕程扬的散漫,但最后她又痛恨这种散漫。她所看重的,程扬却觉得无足轻重,争执到最后,两人谁也不会低头退让。
相比之下,吕峰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时不时刮起凛冽的山风,对她的一些想法毫不留情地批评,但有时又对她的咄咄逼人极为忍让,她说了很多伤害他的话,吕峰却还在默默地为她着想,不计回报地在她这里耗费时间。
程扬介绍他爱人时的微笑,说“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时的淡漠,吕峰说“你不是个委屈求全的人”时的平静,说“你本可以过得很好”时的局促——交替出现在霍云淑的脑中,让她一时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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