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羽吓得一抖,杯中药水尽数抖洒在对面人散开的红裙上。
那药师也不恼,慢悠悠开口:“不喝也没事,反正——杯子外面也有毒。”女人嘻嘻笑着,“小妹妹,你怕不怕呀?”
她就着姜鹤羽吓得苍白的脸,满意地咬下一口毕罗,还未咽下去,立刻反胃地往外呕吐:“什么死玩意儿?这么难吃!”
姜鹤羽趁此机会,起身向她袭去。
药师反应极快,抬手向空中洒出一包红褐色药粉。
姜鹤羽闭气,推出一直压在舌下的解毒丸,咬碎药衣,咽下去。
快步上前,一脚将人踢倒,动作敏捷地将那骨瘦如柴的女子压制在地上。
被压住的女子一怔,继而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你怎么做到的,吃了什么?竟然能抗我两重剧毒?”
姜鹤羽抽出折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她的喉咙。
“抱歉,我不是来跟你比谁更会制药的。”
女人脖颈间冒出一条血线,几息之间,大量鲜血不断涌出。
她竟也不挣扎,乖顺地躺在地上等死,扯动破碎的喉管,笑着问:“你叫什么呀?小妹妹。”
“姜鹤羽。”
“姜鹤羽?”
女人平静的面色瞬间扭曲:“你是姜鹤羽!你是姜鹤羽!”
她口中重复着,疯了般蠕动身子,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伸手去抓姜鹤羽的脚腕。
姜鹤羽侧身避开,去探查案几上摆着的瓶瓶罐罐。
药师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很快没了声息。
姜鹤羽绕了一圈,将她制出的那些不知名的药物全部收进竹筐中。
她拖动屏风挡住尸身,出了密室,轻轻阖上门。
往外走了两步,却猛地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往密室方向而来。
姜鹤羽攥紧拳,思索片刻,退回到密室门口,垂头等那脚步声过来。
一双精致的皮靴落在眼前。
“哪里来的小老鼠?”
她被叩着下颌,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面饰金纹的脸。
“是你?”那人愣了愣,中原话并不太流畅,“小哑巴,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过密室里那怪人经常想出一出是一出,被抓来的人里,除了大夏人,吐蕃人和金川人也不在少数,多这么个小哑巴也不算多。
“她又改吃毕罗了?”末羯王扫一眼小姑娘臂上挎的竹筐,用金川话小声嘀咕,“也行,吃得下总比什么也不吃强。”
姜鹤羽没想到只见过一面的末羯王竟还记得她,她腼腆点点头,站在一旁为她让路。
“你不记得我了?”
姜鹤羽微微睁大眼,茫然摇头。
末羯王冷哼一声,撇撇嘴:“真笨。”
她推开门,大步走进密室。看到移了位的屏风,挑眉打趣道:“哟!今日心情这么好?还有兴致布置你这狗洞?”
绕过屏风,靴底踩进粘腻的血泊。
她心下猛地一沉,赶忙夺门而出,却见方才那怯懦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出老远。
末羯王快步追来:“抓住她!”
然而,姜鹤羽此时已然到了洞口。
她趁门口几人还未反应过来,随意从竹筐中掏出一把药粉撒下,也不管身后是什么情况,快速往密林中掠去。
中了药的守卫哀嚎阵阵,清晰传进山洞内。
右侧某个囚洞中,蓬头垢面的男人动了动,目光死死盯着洞口,仿佛还能刚才那个逃命时还抽空在他面前停留一瞬的背影。
他扯着破风箱一般的胸膛重重咳嗽,小心将那一大串钥匙收进怀中。
姜鹤羽一路奔袭,赶到约好的地方,蒋峰毅正趴在高处观察仓库外的巡逻。
“姜……”
“快!我杀了制药的药师,那边暴露了!”她打断他。
“啊?这就杀了?”
蒋峰毅人都傻了:“那怎么办,直接上?”
“直接上罢。”姜鹤羽从氅衣中翻出匕首,“你打不过?”
蒋峰毅不服:“他这最多一百来人,我带了三百人,岂有打不过之理?”
“那就打!”
巡逻仓库的小兵扶着刀,如往常般走走停停。
脚边突然落下一块碎石,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坠落的源头,眼神还未聚焦,颈间一阵凉意袭来,耳边嗡嗡闷堵。
头颅滚到地上,咕噜噜打了几个圈。
蒋峰毅举起血淋淋的刀:“弟兄们,冲!”
营帐中闻声匆忙跑出个吐蕃将领。
“蒋峰毅?”他脸一黑,额上青筋鼓起,“好啊,你前年杀我侄儿,今年又害我次旦阿兄,我没去找你报仇,你倒反送上门来了!”
“狗东西,你们伙同越诏人,害死我多少弟兄,还敢叫嚣?!”
“杀啊!”
“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外头双方打得天昏地暗。
姜鹤羽带着一小队人,沿途解决掉洞内那些不成气候的守兵,一路往最里面探去。
山洞尽头,二十几个宽约半丈的木箱挤挤挨挨码在一处,兰椒的香气四处弥漫。
姜鹤羽戴上手衣,将克制兰椒的药包捏在手中,撬开离得最近的箱子。
揭开牛皮纸,蘸取一点黑褐色的粉末捻了捻,轻轻扇闻。
“没错,是他们给士兵用的那些药。”
紧随而来的戎州精兵望着这一整面墙的木箱,面露难色,七嘴八舌:
“姜大人,外面打成这样,现在根本运不出去!”
“那怎么办,等他们打完?”
姜鹤羽垂头想了片刻,咬牙当机立断:“既然带不走,那就毁掉!”
“啊?”
姜鹤羽回头叫人:“小九,东西呢?”
杨九招手,原本背着麻袋跟在后面的十来个小兵陆续上前,将麻袋堆在地上,解开麻绳,露出了里面灰白色的碎块。
石灰?
其余人面面相觑。
姜鹤羽指挥众人,先将洞内的秘药全部倒进两侧用于防火的大水缸,再将石灰也一并洒入缸中。
戎州精兵们捡起吐蕃兵遗下的刀枪棍棒,伸进缸中甩开膀子使劲搅拌。
不多时,缸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水面开始沸腾。
姜鹤羽面色沉静,掀开竹筐,将那些不知名的药粉药丸也通通倒入其中。
半个时辰过去,水面逐渐平静下来,变成了一缸缸粘稠的黑糊,洞外的动静也逐渐微弱。
姜鹤羽带人猫着腰,谨慎出洞探查。
却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还能站着的都是戎州的将士。
蒋峰毅身上负了不少伤,大剌剌撕下一块衣料,包住那个吐蕃将领的头颅,拎着大步走过来,“本想抓个活口,没想到是个硬骨头!你那边如何,药呢?”
姜鹤羽道:“情况紧急,搬不走,只能就地销毁。”
蒋峰毅手上一顿,看她两眼。
姜鹤羽侧头,并未对上他的目光。
他默了片刻,招呼其他人:“该补刀的补刀,把我们的兄弟都带走。动作快些,追兵要来了!”
姜鹤羽也上前两步:“伤特别重的,抬到林子里去,我提前处理一下。”
残阳夕照,一队人马带着牺牲和重伤的同伴,紧赶慢赶甩掉了追兵。
蒋峰毅从方才起便异常沉默,他左思右想,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干脆策马跟到姜鹤羽身边。
“你为何要把那些药都毁了?”
姜鹤羽目视前方,重复道:“因为时间不够。”
“你……”
蒋峰毅气结,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弟妹,我和江离也算是生死兄弟了,你何必拿这些话来诓我?若真是如你所说,你为何一开始就准备了石灰?”
姜鹤羽沉默良久,扯了把缰绳,降下速度,侧头看他,“蒋大哥,这话,我只与你说。至于吕都尉和魏刺史那边,还请就用我方才的说辞。”
这是交心的意思了。
蒋峰毅正色道:“你说。”
“你与他们交手数月,也看到过服药后的吐蕃士兵,药效过了是什么模样。这药并非如你们所想,是什么无往不利的神药。”
蒋峰毅道:“我看他们药效褪了,也就只是身体虚弱些。这如何不好办,打完仗之后养养就好了。”他微微皱眉,“战场之上,分毫必争,若能短时内激发人的潜能,待打完胜仗再一同修养,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因为,这并非养养就能好。”姜鹤羽看向他,“与其称它为秘药、奇药,或是旁的什么,不如称它为——毒品。”
“毒品是会成瘾的,就如五石散一样,沾上了,这辈子都戒不掉。只能控制不住地不断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神智和人生,通通烂掉。”
“蒋大哥,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
.
一队人马午前出发,戌时方归。
虽然因为事态紧急没能带回秘药,但药已销毁,药师也已被诛,折损的人手也不多,还带了个吐蕃将领的头颅回来,已然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吕都尉掩下心中那点可惜,好好慰问了一番众人——尤其是孤身一人刺杀药师的姜鹤羽之后,挥挥手放他们去歇息。
姜鹤羽回到营帐,唇色发白,撑着床沿缓缓坐下。
她胃中痉挛,泛起翻江倒海的呕意,眼前发黑,浑身疼得厉害,血肉像被利刃翻搅。
这很正常。
她并非什么百毒不侵的能人异士,也非什么出神入化的丹药圣手,能靠着琢磨出来的那些药丸,当场抗住七八成毒素,已然万分不易。
坚持到现在,体内的余毒终于开始发挥效力。
趁着还能动弹,她找人抬了热水进来,又咬牙翻出个瓷瓶,抖着手,将一整瓶解毒丹尽数服下。
夜深人静。
姜鹤羽被埋在厚厚三层被褥下,呼吸逐渐平稳。
远处传来模糊的狼嚎声,她睁开汗涔涔的眼皮,隔窗看了眼天色。
应当已是下半夜了。
起身喝了碗炉上热水,缩回被窝时,目光触及枕下露出的信封一角。
她看了片刻,抽出信封。
靠在床头,借着一豆昏黄烛光,将那“阿羽卿卿”的肉麻信又读了一遍,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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