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羽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接过后当场揭开封口,展信就读。
「阿羽卿卿,见字如晤。吾忆汝甚,茶饭不思……」
她手指一翻,飞快将信纸折上,囫囵塞进袖中,“……有劳了。”
小九不明白一向从容的姜大人为何突然间变得有些拘谨,但作为训练有素的精兵,他知道不该打探的半分也不能多想。
他拱手,得体笑道:“大人折煞了,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姜鹤羽“嗯”一声,方才心里才升起的触动被这信腻得荡然无存,在心里默默把江离骂了个遍。
回到营帐,姜鹤羽一边细思对策,一边收拾行装。
她想到什么,刚要召人,传令兵就先一步来报:“大人,伤兵营有个断腿的士兵非闹着要见您,说是前几日是您在战场上给他缝的伤口。”
姜鹤羽回想片刻,有了几分模糊的印象,“没说是什么事?”
“没有。”小兵摇头,“死活不肯说,只说是重要机密,一定要当面与您说。您看是打发掉,还是让他过来……”
“我过去。”她披上氅衣,将系带随意打了个结,“对了,让杨九也到伤兵营来找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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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人马疾驰百里,而后弃马步行,于午后悄然潜入一片地处大夏与吐蕃交界处的大山。
姜鹤羽和蒋峰毅蹲在一块巨石后,展开舆图:“根据小九的消息,囤药的仓库应当在此处。”她点了点画圈处,指尖往斜上方,划至一个山坳处,虚画一个圈,“而制药的据点,在它西北方二十里的此处。”
蒋峰毅原本还在点头,闻此一愣,“等等——”他睁大眼,“制药的地方?这个消息是何处来的?”
“伤兵营里有个小兵,曾经被抓到过此处试药。”她将上午得来的消息一一道出,“他说此处有个很大的山洞,洞内除了被四处抓来关在洞中的试药之人以外,就只有一个脾气古怪的药师,看守的士兵都在洞外守着。”
新消息来得太突然,蒋峰毅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姜鹤羽继续道:“据他说,那药师是个大夏逃过去的奴隶。她出身医家,祖上曾经出过几个太医,后来父兄犯事被抄了家,她也沦为官奴。
“此后十余年她辗转各地,被主家轮番苛待,最后忍无可忍,毒死主家满门,逃到金川国。后来在金川国受到如今的末羯王赏识,举荐给了吐蕃的赞普。”
蒋峰毅怪道:“他一个毛头小兵,如何打探到这么多消息?”
姜鹤羽:“他人机灵,运气也不错。那药师因早年经历,胃口极差,时常吃什么吐什么,他正好烧得一手好菜,偶然被发现,这才免于被试药的命运,留在洞中专门给她做饭食。
“日积月累,那药师对他多了几分信任,偶尔也会向他说起以往之事。他也是凭着这几分信任,伺机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那确实是个脑瓜子活络的。”蒋峰毅啧啧称奇,“他怎么先前不说,现在又突然想起来说?”
“他之前并不知那药师在做什么。至于后来……也许是因为害怕罢。”
其实姜鹤羽能看出他的纠结。他对那信任他的药师未必没有几分情谊,但最后,他还是选择说出来。
若说运气,陈二狗的运气也谈不上特别好。他虽逃离魔窟,却因为担心被摸到住处又抓回去,连家都没敢回,扮成乞丐四处躲藏。
后来边境战事突起,他遇上抓壮丁的官兵,顺水推舟进了军营。直到上了战场,他才看到与他当时在洞内见到的药人状态极为相似的吐蕃士兵。
“你相信他?”蒋峰毅态度审慎,“一面之词,也无甚有说服力的证据。”
姜鹤羽卷起舆图:“所以我想去探探。”
“你一个人去?”
蒋峰毅见她点头,顿时头都大了,连忙制止,“不行!我答应过江离和吕都尉,不能让你轻易涉险。”
姜鹤羽不为所动:“吕都尉不清楚情况。至于江离,他就是瞎操心,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
蒋峰毅话音未落,忽而身前人影一闪,还未来得及反应,匕首就已架上了他的脖颈。
后面原地待命的士兵瞳孔骤缩,不知所措地抽出刀。
姜鹤羽收起匕首,朝他们笑了笑。
蒋峰毅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神复杂地看一眼姜鹤羽,朝其余人摆摆手。
“蒋校尉现在相信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了?”姜鹤羽问。
蒋峰毅不止信了,也服了。
真是两个活祖宗!
他叹口气,退让一步,“这样,你带两个身手好的一起去。”
“不必。”
姜鹤羽拒绝,“论战场拼杀,我不如你们。但论跟踪暗杀,你们当中没人能胜得过我。既是探查,再带两个人跟我一起,只会徒增麻烦,拖我的后腿。”
话说到这个地步,蒋峰毅也没办法再坚持,只好点头同意。
姜鹤羽就地脱下外氅,露出里面的粗布棉裙,草草编了个麻花辫,再从杨九背的麻袋中拎出个装满毕罗的篮子。打眼一看,还真像个走街串巷的厨娘。
蒋峰毅无话可说。敢情这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就算他不同意,以姜鹤羽的身手,哪是他能拦得住的。
“那我们往仓库那边摸过去,你探完之后就来寻我们。”
“好。”
姜鹤羽隐在密林中,在预估的方位远远瞧见了那洞口,门口守着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吐蕃士兵。
找到地方,她从林中钻出来,转着脑袋面色不安地东张西望。
在某个瞬间,忽然与洞口的士兵目光相对,缩了缩脖子,原地犹豫半晌,还是壮着胆子往洞口而去。
“站住!”
离得老远,一个守卫抽刀大吼一声。
姜鹤羽被吓得一抖,眼中沁出泪来,手忙脚乱地掀开竹筐,同时掐着脖子用哑涩的嗓音“啊啊”两声。
守卫们有些奇怪地互相对视。
洞里那个古怪的大人确实时常会骗人送吃食过来,但这还是第一回是个姑娘上门。
虽然不明白这家店为何派个小哑女来送,但这洞里的怪事也不差这一件了。
其中一人收刀,毫不客气地给她搜了一遍身,用蹩脚的中原话道:“跟我进去!”
姜鹤羽碎步跟在他身后。
山洞很大,里面是意料之外的灯火通明。
山壁光滑,两侧掏了许多半人高的小洞。每个洞中都局促关押着状态各异的男人。他们有的亢奋地疯狂用头装撞贴栅栏,有的面容呆滞瞳孔发散,有的则闭着眼安静得像早已失去气息。
她似乎被吓到了,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又瑟瑟发抖地爬起来。
守卫回头看她一眼,压着嗓音皱眉道:“安静些!”
右侧山壁某个囚洞,奄奄一息的男人听到动静,撑开眼皮,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又闭上。
姜鹤羽屏息,握紧了从鞋底取出的折刀。
根据陈二狗所说,这药师因终日食欲不振,引得神智也有些异常。
她时常会去周遭城镇寻找感兴趣的食物,但找到后,并不会当场买下,而是以高昂的买价相诱,让铺主送到山洞来。
这些人若是受金钱蛊惑,一旦踏进这方山洞,就再也出不去。
姜鹤羽跟在带路的士兵身后,在空无一人的洞道上走了很长一截,直到隐隐能看见前方有扇对开的大门。
确认里面再无守卫,她快速拉近二人间距离,未等带路人反抗,悄无声息地抹了他的脖子。
用力捂住他的嘴,待他双腿没了力气蹬动,姜鹤羽扯过他的衣角,擦去刀上血迹,将尸体拖到洞侧的背光处遮掩。
起身时,她不期然对上最近的囚洞中一双震惊的眸子。
周围被关起来的药人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愈发躁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噪声和吼声。
“吵吵吵,吵什么!!”那扇门后面传来一道尖利的叫声,“再吵把你们都杀了!”
药人们神志不清,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依旧乱成一团。
“砰!”
密室门被大力推开,一个散发赤足的红衣女人状若癫狂,挥动胳膊奔出来:“啊——吵死了!都去死吧!“
她疾走两步,将手中称药的戥子用力贯在地上,摔出几个坑。
刺耳的金属噪音让她猛地停住脚,蹲下身,痛苦地用手“咚咚”砸向自己头顶:
“要死啊——疼死了——嗬——嗬——要是让老娘抓到那个坏我好事的女人,老娘非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用个遍不可!”
药师嘴里咒骂不停,半俯着身子跌坐在地上,“砰砰”以头抢地。
姜鹤羽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
药师在一瞬间抬起头,鹰隼一般的目光射来,对上怯生生的姜鹤羽,明显愣了一下,眉目一下子柔和起来,嘴角撕出一个诡异的笑:
“小妹妹,你是谁呀?”
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地方为何会如此可怕,“掌柜说、说让我送毕罗到这里来。”
红衣药师又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一时没想起最近何时在外面叫过毕罗。
不过她记性一直都不大好,早已习惯了。她晃悠着,缓缓站起身,喃喃道:“女的?正好,让你试试别的新玩意儿……”
她上前,亲昵地挽上姜鹤羽的胳膊,“别怕,这些都是些犯了事的臭男人,跟姐姐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姜鹤羽被连拉带拽地拖进密室,坐在寒意森森的石凳上,看那药师背对着她,手法明显至极地往杯中放进一颗药丸,搅了搅。
她将药丸化开,扭着腰,袅袅婷婷走到姜鹤羽身前,将冒着热气的暗褐药汤塞进她手里。
而后自顾自坐在对面的地上,从竹筐中捏出一个毕罗,抬头望着姜鹤羽,瘦得皮包骨的脸上裂出一个笑:
“妹妹,快请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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