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纪何前来复命。
抓起来的夏人悉数关入柘州大牢中,签字画押的证词快马加鞭送往京都。
“苏添月拨了多少人给你?”
“五十,已经全部入城。”
“就五十?”
青龙卫在编五百六十四人,一位大统领三位统领,分隼、陨、隐三部,苏添月是隼部统领,手下两百人,田十一以为她亲自要人怎么也能调来一半。
“青龙新令,超过五十人的调动需要三位统领和大统领的手令,我带来的五十人已是苏统领短时间能调出的全部人。”
青龙卫负责柘、晋两州安防,大统领坐镇晋州,陨部同在晋州,隼部在柘州,隐部游离两地,隐部统领行踪最难捕捉,可以说想集齐四人手令,没个十天半个月完不成。
田十一嘴角一扯,直接被气笑:“哪个人才提出来的?”
“听说是去年大统领回京述职,和军机营的孙副将起争执,被人说青龙卫散漫无纪,回去后立了许多规矩。”
“散漫无纪?”
野路子出生的青龙卫和正规军比军纪,脑子被驴踢了吧。
柘州邻近扬州,摇人最快,但柘州地广,扬晋中间隔着柘州,想联络晋州的人,就算是速度最快的隼部也要往返两日。
两块令牌在田十一掌心来回打转。
青龙卫从皇城直辖降为公主守卫,不可能毫无怨言。
那事以后,青龙卫对世家子成见极深,调离京都前,谁若敢在青龙卫面前提起金统军,挑话头者一拳,附和的人一掌,路过的世家子弟再各领一脚。
那段时间京兆尹有苦难言,每天掰手指头盼着青龙卫离京。
如果不是永昭公主性格恬静,深居宫闱,一定会被波及。
田十一收起私令将麒麟令抛给纪何,纪何慌忙接住,生怕摔了令牌。
“命苏添月再派五十人来扬州,如若不从,让他们四个下旬提头进京。”
麒麟令在五卫中的地位如圣人亲临,大统领再大能大也越不过龙椅上的那位。
纪何讶于田十一对他的信任,问:“您就这么把麒麟令交给我,不怕我另做他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田十一没想到纪何会有这层顾虑,淡然道:“阿羌研制了新药,尝尝?”
纪何见识过南宫羌亲制毒药的威力,九尺大汉顷刻间穿肠烂肚,朱雀卫江南分部的人见南宫羌都夹着嗓喊“小医仙”,私下给南宫羌取绰号“小毒女”。
“属下这就出发前往柘州。”
拱手领命,退步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唯恐晚上一步毒药滚入胃中。
南宫羌遛完街回来,迎面撞见纪何,正要抬手打招呼,后者连头都没抬,步履匆匆,连轻功都用上了。
“弘名商会的牌匾被砸了,听隔壁街面摊的婶婶说是半夜被人砸的,弘名商会的人寻了一天凶手,晚上睡得特别死,牌匾四分五裂,门窗上被泼了鸡血,比锦玉楼的场面还要恐怖,可惜商会把整条街都封起来了,没机会看现场。”南宫羌了解一点扬州的情况,觉得有些奇怪,“弘名商会与明方比起来不逞多让,怎么苏州百姓忍气吞声,扬州百姓却敢奋起反抗?”
“明方手下的招安土匪是欺软怕硬,名声臭,但人命闹出的少,苏州百姓家中有女儿的怕被惦记,可他们并非只有一个女儿,为其他子女着想,能忍则忍。况且带头的是苏州知府,除非上达天听,不然很难翻出动静。扬州的情况与之不同,弘名商会欺压太多人,不是断人财路就是断人生计,平时那一桩桩一件件被隐瞒得极好,但若一夕爆发,便是桩桩件件一起清算。”
说弘名的人聪明吧,他们知道息事宁人,说不聪明吧,不懂沉默中爆发的威力。
南宫羌醍醐灌顶:“原来如此,所以这次弘名商会算碰到大麻烦,辛云楼失去摇钱树,怎么着也该安分一段时间吧。”
“很难。”
“为何?”
“听月楼的一番试探可以确定辛云楼和前朝有关,春风吹又生,斩草必须除根,除掉辛云楼是必然,无论其安分与否。”
边关大夏虎视眈眈,辛云楼底细未明,京都派人来扬州蛰伏多年,当然不是只为等她一声令下。
裴老和谢大人不过是暂时被麒麟令唬住,加上能背靠青龙卫,底气稍足。
等两位回过神,怕是没那么好忽悠。
田十一此次折返江南为追查秋猎刺杀的幕后之人,谁知顺着账本与辛云楼杀手的线从苏州知府摸到扬州,又发现前朝反贼和辛云楼关系莫大。
不知是不小心误入哪位的棋局,还是有人故意引她入局。
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能查出幕后之人就够了。
入夜,田十一与前日一般乔装,佩剑包一层黑布,待行到花街内方扯去。
铜炉佩剑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将消息汇报到听月楼的画舫中与另一处。
“去……把人请来。”
发丝因汗粘连脸侧,娇嫩美人匐于榻上,气若游丝,小茫将杯盏递到嘴边,泛白的唇连进水都艰难。
允恩发作第四回,荀山君喂她的药如同白水,毫无用处,一点疼痛都缓解不了,毒发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
榻上绒毯在她的蜷缩动作下愈发皱巴,平日最爱的熏香此刻与泔水一样令她反胃。
“美人,这痛如此难挨,何不昨日便来见我。”
小茫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杯盏离手,水渍随画舫颠簸在地毯上绘圈。
“来人,护驾!”
船窗外跃入数名护卫,将门、窗等出口封锁,田十一丝毫没有被围攻的紧张,以余晓梦现在的状态,连剑都不用抵上她的脖子。
一粒蓝色药丸送到余晓梦嘴边,眸子蕴水,留有一丝倔强。
“这不是解药,但能缓一时之痛,比你那舍劳子哥哥的药有用。”
一句话,击碎余晓梦最后的挣扎。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汇入腹中,绞痛渐退,余晓梦像溺水被救,终于有力气粗喘。
“娘子现在可愿从了我?”
南宫羌一直觉得她与田十一能一眼做朋友,全因二人是同类。
如今又多一个共同点。
都爱捡人,捡好看的女人。
诊脉施针,余晓梦一天经历两次允惵毒发作,昏睡过去。
难得无事,田十一在花厅陪南宫羌捣药。
南宫羌从小随父识药炼药,身上有一股股淡淡的草药香,闻不出具体是哪味,混为百草香。
捣药的人一边上下杵棒,一边凑到田十一耳边,生怕被第三人听见,“真是前朝公主?”
“据她所说,是的。”
潜入辛云楼的探子回报,辛云楼暗中招揽前朝余党,初期用的就是前朝公主的噱头。
“一朝公主沦为花魁,她得恨死朝廷吧。”
田十一不让南宫羌靠近花街,前日田十一换装的衣服也是她交给朱雀卫的人,再由其藏入花街,虽未曾见过扬州烟花柳巷全貌,但无论如何装饰,任人采撷的花终究糜烂。
“前朝气运已尽,就算没有高祖皇帝也会有其他人,她要恨也只能恨自家人无能。”
前朝国号为乾,历三任皇帝,短短三十载。
大靖开国高祖皇帝在位三十二年,一人便抵一族功绩。
乾朝末期,杨徽帝沉迷丹药,宦官当道,皇子相斗,后宫牵扯其中,无数纯臣死于乱局。
内忧后又生外患,大夏虎视眈眈,勾连皇次子,从西线直入当时新迁都的扬州,兵临城下,为权斗得你死我活的杨氏一族堪堪醒悟,然为时晚矣。
彼时驻守东南部的骁骑将军李钦泉收到战报,乾朝大半国土被大夏收入囊中,临危受命,带原有十万军与大夏对抗,联合各地陆续投奔的百姓将领,鏖战三年,将烧杀掳掠的夏人赶出国土。
待李钦泉班师回朝时,朝已非朝,杨氏成过街老鼠,遭百姓唾骂,杨徽帝于战火弥漫的皇宫死于非命,其余皇室中人逃的逃死的死。
开辟新朝乃众望所归,李钦泉居功至伟,被下属与百姓托举上皇位,改朝为靖,李为国姓。
新朝初立,杨氏一族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隐姓埋名,更无脸面质疑李氏得位不正。
经前朝夺位之争令国覆灭的教训,高祖皇帝早早立下储君,并定下立嫡不立长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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