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聊半个时辰,卫国公季琮放好友回去休息,庄点鹤一走,前一刻笑吟吟的脸刷得一黑,从一叠奏折中抽出最下面一份,朝门外唤道:“长临,把折子递进宫,请世子过来。”
季长临领命,让手下去传话叫人,自己骑马飞驰出府。
季向南溜回自己院中,帷帽一摘,沐浴换衣,提前回来的季斐一边给浴桶加水,一边汇报:“寻梅和田姑娘的马已到怀安,后日能抵达京都。”
“说说你在谢府的发现。”
舒叹一声,季向南整个人浸入温热水中,墨□□于水面,漾起微波。
谢府的人嘴严,季斐待的时间又短,只问到一点消息。
“谢府没什么异样,不过我听一个京都随行去扬州的老嬷嬷说谢大人赴任前与童尚书来往甚密,自谢大人自请离京,大部分人都认为他入阁无望,谢府宾客骤减,所以老嬷嬷对童尚书印象颇深。”
童路尹是童天盛的父亲,寒门新贵,四年前升任户部尚书。谢重安三年前外任,极大可能与他,与户部江南的账有关。
季斐略去老嬷嬷拉住他倾诉自家少爷不成器,近年被听月楼的花魁姑娘夺去心魄,日日流连花街。
一双苍劲有力的手臂攀上桶沿,哗啦——
季向南接过季斐递来的方巾拭脸,“苏州知府丢的夫人呢?”
“被贼人掳走的夫人姓佟,人冬佟,应是郎君在苏州见过的那位。”
也就是说,田十一从一开始便掺和进江南账款一事。
而出京前,季向南从未听说过她。
即使麒麟卫隐秘,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无。
问题出在东宫。
前院来人:“世子,国公爷命您去前院。”
季斐应付完人,季向南已经换好外袍,正低头理袖,他身上是上一次无缘穿的崭新官服,正冠戴领,明明是最世俗的官服却被季向南穿出翩然遗世的气韵。
休沐三年,将少年戾气沉淀收敛,取而代之的是青年的沉稳。
“郎君怎知要进宫?”
季斐奉命先一步回府准备事宜,但季向南当时只说取官服以备不时之需,刚刚前院的人也只说国公爷要见郎君。
“来的不是季长临。”
“传话这种小事哪用得着长临哥亲自跑一趟?”
自季向南停职后,父子俩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几次都是国公夫人托国公爷给独子捎带东西,一旦话题触及朝堂或者婚事,每次都是不欢而散,父子关系反而越来越僵。之所以离京前季向南能在书房与卫国公待那么久,听他把所有废话讲完,全是在假意顺从。
是的,离京前的书房谈话,早在童天盛未来时,季向南就准备离府下江南,童天盛的到来和东宫的安排不过是顺水推舟。
“你没发现你回来前院中无人踏足吗?我不在府中的消息是父亲瞒下的。”
“郎君的意思是长临哥乃国公爷心腹,您虽回京但不一定回院,普通下人来此容易暴露您的行踪,除非有更重要的事让长临哥去办,不然今次第一个来的人一定是他。”
季向南停职休沐仍是京官,无诏离京虽有东宫托底,但若有人深究到底是个容易利用的把柄。
“准备的马车好了吗?”
季斐:“已经在前头候着了。”
“走吧。”
季斐听季向南的意思是打算直接出府,追上前问:“郎君不去见国公爷吗?”
“多此一举。”
季斐愣在原地,心道完了,他刚应下前院传话,转头郎君出府,不摆明放国公爷鸽子吗,完了,他已经可以预想郎君从宫中回来后就被前院截走,威严肃穆的国公爷会厉声质问郎君:“你以为当上驸马就可目无尊长?要不是出生在国公府,你以为你能入公主的眼?”
这是每次父子相争后收尾的话,季斐觉得他家郎君对婚事的抗拒有一半原因是托国公爷的“福”。
宫内仿佛给卫国公府开了专属通道,从递折子入宫到召见旨意下达不过小半个时辰。当季府马车驶到宫门前,季长临刚好接到旨意。
“郎君。”
季向南身披灰色大氅,在季斐的搀扶下,孱弱地咳了两声,“见过崔公公。”
“季世子。”崔大监问候过季向南,随即带他入宫,季斐与季长临候在宫外,厚重宫门在面前合上。
宫道冗长,天光渐暗,朦胧中的巍峨宫墙与暗影融汇,仿佛一只蛰伏的深渊巨兽。
官袍长袖下,十指紧握,面上端的是不动如山。
崔大监时不时侧光打量同行的年轻人,他对卫国公世子的印象停留在三年前朝堂上的惊鸿一瞥,彼时圣人震怒,对挑起事端者的处罚是停职禁足,当时有不少传言,论道季向南惹出那么大的事,藐视皇权,居然能安然出宫,连职位都未被剥夺,十有**是永昭公主在圣人面前为心上人求情。
大靖不缺惊世才绝之辈,每年科举都有佼佼者一跃而出,但如季向南这般胆大妄为,两朝为宦的崔大监只见过这一个。
“不知世子的病如何了?”
“劳公公挂心,已无大碍。”
“前些日子听闻世子生病,永昭殿下原想去府上探望,恰逢娘娘初醒,殿下需陪侍左右,这才无缘登门。”
“劳殿下挂心。”
仅此一句,不卑不亢。
若换别家儿郎,定会顺梯多说两句,以求崔大监在公主跟前美言。
崔大监扫扫拂尘,余光瞥见宫灯下修长黑影板正。
如此端方的郎君,也不知殿下吃不吃得消。
行至御书房外,崔大监正要入内却撞上里面跑出来的人,季向南落后两步,幸运地避开这场冲撞。
珠钗凌乱,眼眶蓄泪,粉绒大氅落地成花。
崔大监连忙将人扶起,“哎呦,殿下这是怎的了?”
女子抬头,薄纱掩面,我见犹怜,起身动作时牵扯到面纱,眼见挂耳面纱一边将落,被崔大监眼疾手快地戴回。
“近日风大,殿下的面纱不宜摘。”
杏眼含怒,连带一旁静默的季向南都被瞪了一眼。
宫中能被称作殿下的女子,且是未嫁女的装扮,眼前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康和帝嫡女,大靖掌上明珠,永昭公主。
露出的半张脸与田十一相似却不相同,至于跌坐的姿势,季向南想象田十一做同样的动作,突感恶寒。
时至今日,季向南方消去心底最后一丝怀疑,又缓缓生出新的疑窦。
传闻中仰慕多年的永昭公主怎么好似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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