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十一先把这段话抄录下来，然后在心里粗略计算了一下要想做这件事所需要的物资和人力。
首先是牛，为了避免意外情况的影响，第一轮最好接种三头牛；其次为了降低毒性，还需要再做连续接种，按照两轮减毒，那就至少需要九头牛。若是粗略地算，一头牛身上刮下来的痘苗就足够全城使用了，但为了避免给牛种痘过多导致它难以承受，还是分成两到三头牛比较安全。
然后就是人手的问题，给牛洗澡、刮毛、看护都是费劲的体力活，至少需要三到五个耐心细致的人。
最后是种痘、刮痘和采集痘浆，更是需要仔细小心，容不得半点差错，需要医者亲自来做。
牛在此时是非常贵重的财产，普通农户都很少有，在农忙时需得租借一头牛来耕田。
一次要拿到这么多符合条件的健康牛，单凭买估计是不行的，最快速的方法就是从官营牧场入手，所以她必须争取得到县令的支持。
若能说服县令，那人手的问题自然也能解决。剩下的，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给牛种痘之后，需要等待几日让痘苗产生，而后成熟，才能收获，这个时间是最难人为干预的，只能尽量细致护理，保证牛的饮食和休息。
她想得入神，一时忽略了答复对方。周圣倒也颇有耐心，就这样等着。
“抱歉，”她反应过来，“多谢你的指点，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自使用铜镜沟通以来，周圣这位高人几次三番为她指点迷津，却从未要求过报酬，周十一心中敬佩他为人，但也希望能回报一二。
“天花凶险，你务必要小心行事。若能安然渡过此次灾祸，就帮我收集几个精巧的玩意儿吧，最好是能保存很久的那种，比如碗之类的。”
碗？周十一有些摸不着头脑，碗不就是普通的餐具吗，虽然有些做的确实美观，但说到底只是一个器皿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难道周圣有收集器皿的癖好？就像有些人喜欢收集金银珠宝一样？
虽然不太理解，但是周十一保持了尊重没有多问，“没问题，等此事一了我立刻去办。”
“万事小心。”
周十一心里有了底，等到苏源来的时候她已经拟订了一份详细的执行计划。
苏源先说了自己的进展，“我昨日查到一些关于牛痘的记录，曾经有牧场的养殖杂工被牛传染，手上出现了和牛相似的疱疹，但这疱疹并不严重，患者甚至没有起高热，当时看诊的兽医觉得有些可疑，但是患者用了一些外敷的药就痊愈了，他便以为是普通疱疹。如今看来，这位患者很可能得的就是牛痘。”
这个发现让他对种痘之法有了一些信心，虽说这事做起来还是有不小的风险，但若事事都按前人的路径来做，那医学也不会有任何的进步，适当的尝试和冒险是有必要的。
他愿意认可，周十一也省下了说服他的功夫，她问起了另一件事，“你这一路走来，城中情况如何？”
“城门还是关闭着的，但城中已经有不少人在四处走动，我特意避开人挑了小道走。”苏源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怒气，冷声道，“县令在撒谎，说什么永兴坊的天花患者都治好了，这怎么可能，他如此失职，只怕会酿成大祸。”
周十一深以为然，她的计划还需要县令的支持，只是这事恐怕会比她想象得还要难办。
“你这边进展如何？”苏源问道。
周十一把她列的计划书拿了出来，“我把这件事分成了三步，种痘，取痘，再种痘，每一部分如何操作和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都分项写在了后面，你先看一看。”
苏源边看边点头表示赞许，“很详细，培养痘苗这件事可以放在我的畜牧场里办，那里比较僻静，空间又足够，做起事来比较方便。”
周十一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来养痘牛，天花的传染性实在太强，令人防不胜防，但现在为了种痘不得不主动去取样，不论最后能否成功，饲养痘牛的地方肯定会被天花污染，因此苏源实在是冒了大风险的。
“地方这个问题我倒是能解决，但需要的牛和人力就比较麻烦了，首先买牛就需要一大笔钱。另外即便是花钱，恐怕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愿意来做这些事的人。”苏源分析道，“牛的数量能不能减少一些？我看你写了连续接种的原因是减毒，这个可有典籍记载？能否从三轮减少到两轮，这样可以省下几头牛，也能节省几日时间。”
周十一也不知连续接种为何能减毒，但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不慌不忙道，“连续接种能否减毒，可以通过观察牛的症状反应来验证。若是到第二轮接种后，牛痘导致的症状足够弱了，我认为可以尝试给人接种痘苗。”
苏源认为她说得有理，“城内如今只有官营牧场的牛最多，”他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过来，“你是想争取官府的支持？”
“这是最快的方法，只有官府能在最短时间内调集所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周十一道，“苏先生，我想去求见县令。”
“只怕此事不易，”苏源并不乐观，“县令刚刚发通告称天花患者已经被治愈，你此刻上门去，就是逼他承认自己说谎，一个犯了大错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可能会变得不择手段。”他犹豫了一瞬，很快做了决定，“但这确实是最快的借力之法，否则仅凭你我二人之力，恐怕难以成事，罢了，我陪你走一趟吧。”
“两个人去不稳妥，”周十一拒绝了他，“还是我一个人去比较好，家父被县令召集去永兴坊给天花患者诊治后至今未归，我正好想去看看情况。再说，若是县令冥顽不灵，一入县衙可能就难以脱身，到时此事还得托付给你。”
分头行动确实能避免被一锅端了，苏源也不再纠结，“那我在外接应你，你切记不可惹恼了他，以保全自身为先，安全起见，还是随身携带一些防身之物。”
“好，”周十一微笑应道，“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苏源见她神色坦然，似是胸有成竹，内心的担忧也少了几分，希望一切顺利吧。
次日一早，周十一就前往县衙，以父亲失踪为由说要报官，接待的胥役一听她说是周元意之女，脸色微变，先把她引到了偏厅，“周姑娘请稍候，我去通传一下。”
周十一自然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变化，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期间周十一再三询问，得到的回复都是县令正在忙，请她再耐心等一下，周十一再傻也明白自己这是被晾在一旁了。
县令既然避而不见，那就是想要拖延，这反而是个好迹象。若是周元意已经身死，那他们大可直接伪造一个意外，把尸首送回周家。现在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有可能的理由就是他们为了不让天花的消息走漏，软禁了周元意。留着他，一是以后可能还能用得上他的医术，二是必要时可以让他做一个替罪羊，届时只要把治愈天花患者一事往他身上一推，再治他一个医术不济，欺上瞒下之罪，县令的罪过就变成了受人蒙蔽的不察之责。
周十一假做焦急，在偏厅里来回踱步，又时不时走到门口张望，好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守在门外的只有一个人，正是那个接待她的胥役，每次她一走出来，他就会站直身体，眼神戒备地看着她，等她一进厅内，他就放松下来。
周十一扫了一圈偏厅里的陈设，这里除了座椅就只简单摆了个花瓶，她趁其不备，抬手就把花瓶一推，“砰”的一声，瓷片四溅散落一地。
“怎么回事？”那名守门胥役连忙走进来。
周十一面色慌乱地退到他身后，“我也不知道，这花瓶突然就掉下来了。”
这胥役似乎不太信她，亲自上前蹲下来查看，站在他身后的周十一忽然拿帕子一把捂住他口鼻，同时膝盖用力压住他后背以免他反抗，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晕了过去。
“新制的麻药效果看来还不错。”周十一从袖口里取出柳叶窄刃，干脆利落地在这人的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她在自己衣服和脸上抹了点血迹，随即跑出偏厅，一副惊吓过度地模样大喊道，“救命！有辽人刺客闯进来了，快保护县令大人！”
辽人和刺客两个词很容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护卫都拔出刀来，一边紧张地环顾四周一边后退着往后院的右侧厢房聚集。
周十一以袖掩面，跌跌撞撞地跟着护卫走，这些人见她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都没有过多关注她。
看来县令就在这右厢房里，周十一混在人群里，身形灵活地从门缝里闪了进去，又顺手轻轻把门上了锁。
“你是何人？”吴县令面色不悦，眉头一皱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模样，“竟敢私闯县令宅院，来人——”
“大人且慢，”周十一阻止了他，“我是来救大人的。”
吴县令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冷笑一声，“救我？可笑！我乃朝廷命官，谁敢动我？”
周十一挑了个离他最近的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施施然道，“大人如今命悬一线，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来给大人一个提示吧，天花之症虽不可治愈，但却可通过种痘之法来控制传染。”
吴县令此刻也顾不上其他，只追问道，“何谓种痘？”
周十一给他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着茶杯放在他面前，收回手时用左手挡着衣袖从茶杯上方一掠而过，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也不管他喝不喝就继续道，“这种痘之法是一位云游高僧传授给我的，十分神妙。”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所谓种痘，就是采集天花患者的痘痂，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处理后，再种植到未患病的人身上，这种天花毒性低，接种的人只会出现轻微的症状，但不会致死，痊愈后就再也不会感染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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