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仲瑜简直怀疑长兄是被东苑的公狐狸精迷了心窍,厉声道:“你再说一遍,大哥要送谁去国子监?”
“意、意生少爷,”小厮扑通一声在面若寒霜的二公子面前跪下,“大少爷吩咐,明日就让二爷与意生少爷一同去国子监,还说……”
“还说什么?”
小厮浑身颤了颤,结巴道:“还说,意生少爷第一次去学堂,叫二爷多担待些,莫、莫要叫外人欺负了去——二、二爷!您要去哪儿!”
谢仲瑜第一次去东苑,气势汹汹地模样吓坏了护院,几人又惊又怕地跟在这小祖宗身后劝阻求饶,还是抵不住他一脚将院门踹开。
屋内说话的少年吓了一跳,惨白病弱的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二哥?你这是做甚?”
谢季珩说着就捂着嘴咳嗽起来,谢仲瑜面上戾气尽散,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病不是还没好,怎么就乱出来走动?”
侍从小心地递过汤药,谢仲瑜喂着他喝下,才松开紧拧的眉。
“无妨,”谢季珩笑笑,白皙的脸颊在剧烈的咳喘后染上病态的红意,他摆手看向一旁站起的人,“我听说意生哥哥要去学堂了,替他高兴,过来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
谢仲瑜这才投去一个眼神,站着的柳意生便恭恭敬敬地喊了他一声:“二少爷。”
他还未及冠,鸦青的长发只用金带束在身后,一言一行从容不迫,倒很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下人斟茶倒水,谢仲瑜想到府里那些不三不四的流言,又在乐呵呵的幼弟身上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他去学堂,你又高兴什么?不好好在屋里养着,待到清明,可别央我偷偷摸摸背你出门踏青。”
“二哥,你快别说我了,”谢季珩虽是个病秧子,性子却很讨喜,见人三分笑,尤其爱黏着东苑这边的人,“你难道瞧不出来,我是故意要来跟意生哥哥说话的么?”
兄弟俩斗着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柳意生这头,端坐的少年眉眼秀致如画,听到谢季珩的话也不过微微弯了下唇。
“你当是来寻他说话,可别是来讨人嫌的。”谢仲瑜的眼里透出几分威慑,唇边的笑也带了几分嘲意 ,“你意生哥哥忙得很。”
“胡说,意生哥哥怎会嫌我多话?他又不是你。”谢季珩不高兴地往柳意生边上凑了凑,见他不动,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对吧,意生哥哥?”
柳意生淡笑着:“怎么会,二位少爷可别再打趣我了。”
“哼,讨人嫌的是二哥才是。”谢季珩得了一句话,脸贴在他的肩旁,更衬得柳意生面色红润,神采非凡。
谢仲瑜的心不知被什么揪了一下,佯怒着板起脸:“好好好,日后再不去你院里讨你嫌了。”
他来找柳意生有事,谢季珩也见好就收,被他吩咐人送走时,还不忘叫人把自己为柳意生准备的文房四宝送进来。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浓郁的茶香逐渐掩过谢季珩身上的草药味,谢仲瑜这才卸了脸上的和气,犀利的眼神在面前的少年身上刮了一遭才散漫开口:“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才让大哥松口,但我不是他,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也趁早收一收。”
“谢府只有一个三公子,别以为你能出府念书就能替了季珩,该他有的东西一样不会少,不该是你的东西,你也别想染指半分。”
柳意生喝茶的手顿住,雪色的狐领遮住下颌,两瓣唇红得似抹了胭脂。
“我不会的。”他像是没有听到谢仲瑜话里话外的轻贱,“请二公子放心。”
放心?
要让他放心,就该像前十年那样乖乖守在府里,跟在谢季珩的身边,做他的玩伴,既然同享他弟弟的福泽,便要共受他的苦难。
若是安分守己,即便跟他长兄传出什么流言,哄得谢伯琅偶尔愿意带他出门游玩,谢仲瑜也只会当他是个养着逗趣的小玩意儿。
但现在,谢伯琅却要让他进国子监。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将一个贫家子生生推进这样的学府,那谢季珩又算什么呢?
“你最好是。”谢仲瑜睨了他一眼,手中的青瓷杯应声而碎,“若是他因你有个什么好歹,你便随他一起罢。”
柳意生乖顺地点头,掏出一方绢帕递给他。
谢仲瑜接过巾子擦手,不经意瞥见对方耳后的一抹红痕,鼻尖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莲香,手中便像捏了块火炭,直直灼到了心肺。
他一把将帕子丢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上元节已过,院里只剩积雪。
谢仲瑜特意起早,等着东苑那头的人睡意惺忪地走进马车。
柳意生这些年都在府里与谢季珩一同听学,虽不及谢季珩那般聪慧,但也不是大字不识的蠢货。
他年岁小些,不跟谢仲瑜一辈,两人的院子一南一北,按理说平时也不会碍着他的眼。
怎料午后便听说慕字辈那边来了个相貌出色的学子,面若好女,身量纤纤,比秦楼楚馆的头牌还要招人些。
谢仲瑜翻书的手一顿,便听得好友苏向慈叹道:“意生意生,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午后的练场被前去围观的学子堵得水泄不通,谢仲瑜脑门上的青筋蹦了蹦,听得几个同窗说要邀那位天仙似的弟弟一同去吃酒,终于将手里的书合上。
“不许去。”
“什么?”
“柳意生,我的义弟。”谢仲瑜缓缓起身,冷冽的凤眼一一扫过屋内僵住的学子,他面无表情地扭了扭手腕,“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带他去酒楼?”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苏向慈顿了顿,想到这位爷说翻就翻的脸,连忙圆场道:“原来是谢家的弟弟,这不是一家人么,你们谁要请他吃酒,要不规规矩矩地上门递帖子,我们可不认的。”
下学后,谢仲瑜径自去了慕字辈的书院。
柳意生见他时愣了片刻,随后匆匆走到他身边。
“谢二哥,真的是你?”方才跟在柳意生身边的学子笑眯眯地上前招呼,“你来接意生下学么?顺路也送我回去呗。”
谢仲瑜看了他半天,见这小子脸上的笑僵住,哭丧着脸说:“我是叶桓啊,你不认得我了?刚才我还跟意生说咱俩小时候的事呢。”
“叶桓?”谢仲瑜的嘴角抽了抽,“走吧,先上车再说。”
淡金色的晚阳隐隐有暖意,谢仲瑜骑着马跟在车外,听到叶桓喋喋不休的声音。
柳意生小时候也是这样吵的,被府里的人当少爷似的哄了几天,不知天高地厚地追在他后面喊“二哥哥”。
如今倒是学会毕恭毕敬地喊少爷了,不止对他们话少,对着一腔热情的叶桓也少得可怜。
叶桓自幼是个话唠,跟他讲不过瘾,掀开车帘看谢仲瑜,白白胖胖的脸挤在小窗里,谢仲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掐他的脸。
“叶权那么爱管事,怎么不管管你这张嘴?半年没见,我都快不认识了。”
“疼啊谢二哥!”叶桓委屈地捧着脸,“天冷了多吃些怎么了?胖点不比瘦的强?我娘说了,多食是福!”
“再说了,我大哥忙得都回不了家了,哪来的空管我。”
打闹间,车帘胡乱摇摆,隐约可见柳意生含笑的眼。
谢仲瑜自知失了风度,这才松开叶桓的脸蛋,轻咳道:“知道了,我这就修书一封去御史台,让叶御史好好回府管管胞弟的嘴。”
“祖母说了,我这是有福的,你们家意生这么瘦,是不是你管着他的吃食,顿顿都饿着他了?”叶桓是个不肯吃亏的,“我也修书一封去大理寺,问问谢少卿怎么不让弟弟吃饱些,摸着手都只有骨头了!”
窗口里被扯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莹白如玉,更显得叶桓那只手肉乎乎。
叶桓原本也只是想要争辩,举着柳意生的手在面前看了几眼,竟然不自觉地沿着食指摸了一下,喃喃道:“意生的手是要好看些……怎么生的这样……”
“叶桓。”柳意生的声音模糊,那只修长漂亮的手便被收了回去。
谢仲瑜才注意到自己许久未开口,看了叶桓失魂的脸一眼,在他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还知道好看就少吃些,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这样子,日后进了殿试,岂不是当不了探花郎了?”
叶桓这次没反驳他,钻进车里,不久便惊讶道:“意生,你的腰怎的这般细?”
谢仲瑜的眼皮跳了一下,又听他哀嚎:“我得饿多久才能有像你这样细的腰啊?”
许是春日近了,傍晚的余晖竟也有些燥热,谢仲瑜擦了擦脑门的细汗,终于忍到了把叶桓丢下车的时候。
珠圆玉润的小公子冷得跺了跺脚,笑嘻嘻地冲他拜谢,管家出门请二人进府吃茶,谢仲瑜一一回绝。
他拽着缰绳,手冻的有些发红。
柳意生上车时看了几眼,随后说:“天冷了,二少爷还是进车里暖暖吧。”
车厢里有陌生的香气,伴着他平时爱用的熏香,让谢仲瑜倍感不适。
柳意生望了他几眼,纤长的睫毛晃了又晃,最后才解释:“我没有说过我的身份,他们不知为何……”
“嗯。”谢仲瑜不耐地抬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下,“本来也瞒不住。”
柳意生不再开口,安静地闭上眼睛。
回谢府的路不远,听说他们回府了,谢季珩早早地在院子里等着。
“意生哥哥,国子监如何?那些同窗可还好相处?”
“先生严厉吗?比徐夫子如何?”
他跟着柳意生问东问西,谢仲瑜突然想到马车里本该坐着的是他的幼弟,想到叶桓那张巧嘴跟谢季珩这张嘴一样利索,他们合该是同窗才对。
若是季珩也能像叶桓那样吃的白白胖胖无忧无虑,他大抵也会像叶权那般纵着吧。
可这一切,又关柳意生什么事呢?
柳意生有问必答,妥帖地给谢季珩拉了拉狐裘领子,他不热络,季珩却不在乎地笑道:“我近来好多了,不要听二哥胡说。”
他抓着柳意生的手,放到唇边呵了口热气:“倒是意生哥哥的手冻凉了……”
柳意生还未反应,谢仲瑜却先一步拽开他,谢季珩有些呆愣,就见二哥冲自己笑了笑:“他身上寒气重,你别再冻到自己。”
谢季珩的小厮很快便催促他回屋泡药浴,谢仲瑜看他走远,才转头看向柳意生。
对方的手腕纤细,隔着冬衣被他死死地握在手里。
“二少爷……”
“在国子监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不够,连我谢家人都要尽数做你的入幕之宾才满意?”谢仲瑜掐住他的下颌,迫使那张总在他面前低眉顺目的脸完全抬起,“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柳意生的睫毛微颤,而后竟然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眼珠色泽极浅,恍若母亲那枚尘封了半片蝶翼的琥珀,一丝薄怒自眼底跃起,将他素日无害的伪装一举击碎。
“我若真要那般呢?”艳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在尚未转暖的天里呵出淡淡雾气,他反客为主般勾起唇,抬手在谢仲瑜的心口点了点,“二爷最好把心尖尖上的人都藏好了,包括你自己,哪日中了我的蛊,可别怪我没提前说明白。”
谢二初期是有点欠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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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狡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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