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仲瑜被气的够呛，因着家世显赫，他平日也横惯了，又是个练家子，倒真没受过什么污糟气。
偏偏柳意生是个弱不禁风的狐狸精，他若是凭着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发难，谢季珩定要哭得水淹南苑，他大哥必会亲自回府提他去跪祠堂。
挨罚事小，丢人事大。
在柳意生没有犯大错之前，还真不值得谢仲瑜动手。
满身郁气地回院子，心口被戳戳点点的触感犹在，谢仲瑜不自觉地抬手按了下，又鬼使神差地嗅了嗅掌心，竟像闻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莲香。
谢仲瑜一夜未眠，只因一闭上眼就是那张有恃无恐的笑颜。
扰得他夜不能寐的人却若无其事地上了马车，彬彬有礼地喊了他一句二爷。
谢仲瑜嗤笑一声，柳意生恍若未闻，不多久便靠着马车打起盹来。
他不算个上进的学子，文试旬考时得了个乙等，骑射更是差得一塌糊涂，谢仲瑜看着他榜上的成绩，跟叶桓的名字挤在一起，很是平庸。
只是叶家愿意娇养着幼子，他大哥何必将柳意生从季珩身边拆开，瞧他这模样，也不像要走科举的路子。
谢仲瑜不解，柳意生却平静，照样举着他的弓箭进练场，十箭全空，无一中靶，惹得周遭偷瞧的人忍俊不禁。
柳意生淡淡地拨了拨弓弦，便有人在一旁指点：“弟弟的这把弓不趁手，改明儿我送把好的到府上去，说不定就射中了。”
那人年岁不小，比谢仲瑜还要大一辈，手掌搭在少年单薄的肩上，仿佛很是亲近。
柳意生道谢，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
“都是学院里配的弓箭，就他手里有好的不成？”苏向慈擦着额角的汗，不住地回头看去，“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谢仲瑜兀自射出一箭，正中红心，小厮牵来了他的白马雪行，知晓他今日要练骑射。
能出马厩，雪行不住地跺着蹄子，谢仲瑜揉着它脑后的鬃毛，正要安抚，便听得身后传来轻浮的嬉笑声。
“意生弟弟别害臊嘛，师兄手上的这点功夫还是能教你一二的。”
“不必了，多谢刘师兄。”
“诶，师兄你怎地不教我？”叶桓的声音依旧聒噪，“莫不是嫌我笨呢。”
谢仲瑜看到那人的手按在柳意生的腰后，叶桓正要将二人拽开，冷不丁瞧见他的眼神，急切的胖脸上也有几分喜意：“谢二哥，你可是骑射榜首啊，不来教教我和意生么？”
柳意生随着他望过来，素来白净的脸颊隐有红意。
他直勾勾地看着谢仲瑜，眼底尽是羞恼。
这人竟也会因这种事生气，谢仲瑜觉得好笑，他不是一向喜爱受男子追捧么，在家被季珩捂手取暖的，怎么换个人就清高起来了。
他摆了摆手，翻身上马拉住缰绳道：“侥幸罢了，都是刘师兄手下留情。”
见他不打算管，刘至衡便变本加厉地揽住了柳意生的肩。
他是皇后母族的旁系，没点家世的人不敢招惹，有本事的也不会轻易与他交恶。
谢仲瑜骑着马进围场绕了几圈，耳边不时响起刘至衡哄人的调笑声，搭弓挽箭之余，瞥见柳意生放下弓想走，却被身形伟岸的男子拦住。
一箭放出，擦靶而过。
叶桓挡在柳意生面前，被藏不住狼尾巴的刘至衡推搡开，苏向慈在一旁聒噪：“哎哟，怎么射的这样偏？诶，谢二——”
羽箭跨栏而过，第二支箭伴随着破空的一声，稳稳越过刘至衡的肩头。
练场内一时寂静，谢仲瑜牵绳纵马，不疾不徐地停在这伙人前，他承袭了其父俊逸英朗的容貌，眉间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往前一挡气势凛凛。
“谢二！你是疯了么！”
“一时失手，刘兄勿怪，我这义弟蠢笨，还是我自己教罢。”他故高临下地看向几人，朝一侧的柳意生伸出手，轻声说，“上来。”
两颊绯红的少年毫不犹豫地搭住他的手腕，借势上马，谢仲瑜蹬了下马腹，雪行前蹄一跃，惊起满地尘土。
柳意生坐在他的身前，后背不时撞上他的胸膛，他还不会骑马，紧张地揪住缰绳，待身子平稳下来，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懈。
“多、多谢你。”
“什么？”谢仲瑜的胸膛微微震颤，“声音这样小，午膳都让叶桓抢了？”
“多谢你，二少爷，”玉坠似的耳垂一瞬通红，柳意生勉强转过头瞧他，下唇还有未消的齿印，“我——”
“你不是挺有本事么，那日不是放话要收了我谢府男子，怎么今日连个刘至衡都应付不过来？”
柳意生杏目圆睁，随即不忿地瞪他。
“那日……是你先说我的。”
那日靠近他时魅得像只摄人心魄的妖，今日不过被人摸了下腰就委屈得只会咬唇。
牙口也不甚伶俐了，不知这段时日吃了多少暗亏。
“是我先说又如何？”谢仲瑜理直气壮，“你没还嘴么？”
柳意生垂下眼睑：“不会给府里惹麻烦吧？”
“为你？”谢仲瑜摇头，直白道，“不值当。”
柳意生不语，谢仲瑜将自己的弓递到他面前，长眉微挑：“拿着吧，做戏也要做全套。”
两人靠得极近，柳意生身上的味道仿佛沾了他的体温，既香又暖，只是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根本拉不满弓，谢仲瑜指点了几句，发觉他是真没力气，索性上手搭住弓弦，长臂越过他的胳膊，握住对方因为力竭而发颤的手。
“我还不会射箭。”
围场的靶子立的比练场远许多。
“这不是在教你么。”谢仲瑜引着箭尖指向靶心，漫不经心又带了几分藏匿不住的轻狂，“瞧好了。”
嗖的一声，正中靶心，柳意生转头看他，语气难掩惊讶：“真中了，不愧是二少爷。”
“这算什么，只要别缺胳膊少腿儿，二爷有的是法子教会你。”谢仲瑜嘴里不屑，唇角却压不住地弯起。
柳意生双眼亮晶晶地看他：“当真要教会我吗？”
狐狸精。
他平日里定也是这样勾引他长兄的。
只有长兄才吃这套。
他可是谢仲瑜。
就算柳意生巴巴地冲他眨眼睛，鬓角的长发吹到他的脸上，双唇微张，显然又要说奉承话，他也不吃这套。
“二少、欸——”
座下白马突然扬起蹄子，柳意生的身子往前一晃，谢仲瑜眼疾手快地捞住他，这人却十分怕死地先一步伏倒抱住马脖子，引着谢仲瑜也撞到他的背上。
鼻尖埋进了柔顺的发丝，不疼，又能闻到对方身上愈发馥郁的莲香，谢仲瑜本能地想要拉开距离，才发觉右臂紧贴着柳意生的腰腹，压在了这人和马之间。
触及的皮肉柔软，腰也很细，就像那群登徒子私下谈起的那样，整个人都是香软的。
脑袋里蹦出这荒唐的想法时，谢仲瑜几乎想从马背上跳下去。
雪行只躁乱了片刻，谢仲瑜注意到后方的石子儿，这才对着面前趴着的人喊：“松手罢，你要勒死我的马么？”
“抱歉。”柳意生慢吞吞地撑住马背，雪行不耐地动了一步，他便又朝下扑去。
谢仲瑜看着他塌下去的腰，又注意到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只得强行拎着他从马背上跃下。
柳意生的腿有些打颤，不知是吓的还是骑马磨的，谢仲瑜总觉得这人生来克他，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下丢下他离开，只得任他抚着自己手臂，不着痕迹地将人挡在身侧。
“二少爷果然面冷心善，”柳意生缓了片刻，唇色有些发白，却朝他微微弯起唇，一张脸更显殊丽清艳，“大少爷没骗我。”
他竟还不忘奉承自己。
谢仲瑜不自觉地撇开眼，随后又咬牙道：“什么？大哥与你说我面冷？”
柳意生轻咳两声，从马背上取下他的弓试着拉了拉：“与我的弓确有不同，更重些。”
“能带我拉开这么沉的弓，二少爷真真厉害。”
他一点儿都不怕谢仲瑜的眼刀子，反而得寸进尺地问他：“君子一言九鼎，之前二少爷说能教我，想来不只是说说大话罢？”
谢仲瑜瞪他，柳意生举着他的弓，笑盈盈地捧到他面前，半点没有在刘至衡身边的无助与难堪。
“那我唤二少爷一声师父？”
“谁是你师父？”谢仲瑜一把夺过自己的弓，凶巴巴问，“当我是江湖卖艺的不成？”
柳意生的笑一顿，恰好下学的钟声敲响，叶桓便机灵地跑了过来。
他顺势拉起柳意生的手说话，谢仲瑜瞥到一人远去的身影，率先迈步：“有什么话回你们院里再说。”
他走在前头，看这两人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催促道：“跟上啊，还要我请你们回去？”
“谢二哥，你那么凶干嘛。”叶桓亲昵地挨在柳意生旁边，“对意生的时候不是还有说有笑的，难不成是嫌弃我吗？”
“这会儿又敢编排我了，怎么对着你们刘师兄乖得像鹌鹑？”
叶桓笑脸一垮，啐了一口：“就算皇亲国戚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的，他不过旁系也这样张狂，意生你放心，我回去非得让大哥参他爹一个教子无方！”
怎么有人能把回府告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谢仲瑜被他逗得没了脾气，捏了捏眉心，没再跟他斗嘴。
“这不好罢，可别连累叶大哥。”柳意生见他们似是达成共识，语气恍惚，“这种事，怎能……”
“嗐，顺道的事儿，”叶桓不在意地笑笑，“我大哥就做这个的，不参他爹也要参别人。”
柳意生面露不解，璃珠似的眼睛求助地转向谢仲瑜。
“你当他大哥与你们一般傻呢，”谢仲瑜都懒得跟他较真了，这人虽养在府里学了礼仪规矩，可有时看着聪明，有时又笨得可以，“把弓还我，抱着不撒手是什么意思。”
柳意生动了动唇，谢仲瑜没给他拜师的机会，拿着东西就往自己的书院走。
笑话，昭烈帝都知请先生要三顾茅庐，他一个谢府二公子，岂容个小狐狸精动动嘴皮子就占了便宜。
谢仲瑜看了眼手中的弓，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要如何强硬拒绝，以报这人戳着他的心口将他气到哑口的仇。
不料翌日清晨，东苑的小厮急急跑来传话，说意生少爷发病了。
原来柳意生每月初一都会发病。
想到月中病倒，这两日才能下床走动的四弟，谢仲瑜挥手示意小厮离开。
车厢里十分安静，伴着车外飒踏的马蹄声，谢仲瑜拿出一卷书看了片刻，掀起帘子道：“谢阳，这马车夜里不开门透风的么，怎么什么味道都有？”
随行的小厮凑近闻了闻：“二爷，小的每夜都给您通风的，早上还加了香片呢，也没有别的味儿呀，您闻到什么怪味道了？”
“我说有就有。”谢仲瑜将书砸到一旁，“午间再熏一次。”
他这脾气来得莫名，小厮心中委屈，等人进了书院，拉着车夫嗅了又嗅，瘪嘴说：“二爷这是生的哪门子气，这不是挺香的么，是他喜欢的梨松意啊。”
“别说，还真有别的味儿。”车夫是个机灵的，眼珠一转，低声与他耳语，“是东苑那边的味道。”
老婆们，想要那个五角的，绿绿的那个[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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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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