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仲瑜一时恍惚,才惊觉两人离得太近,近到他能看清那张脸上被日光拂洒过的细绒毛。
“二少爷?”
有书童取走了画卷,他后退两步,压下心头的颤意,才补救道:“你的印章是哪里做的?看着不是你的字迹。”
柳意生眨了眨眼:“谢常给我做的,我很喜欢。”
“难怪,瞧着有些旧了,”谢仲瑜点点头,“我那有块新得的鸡血石,让他再给你做一个。”
“都这时候了,还谈什么印章不印章啊!”挤在两人面前的叶桓激动得锤了下手心,“你二人私下没少共画吧,刚柔并济,太妙了!”
“你怎的也跟夫子他们一样了,”苏向慈搭上谢仲瑜的肩,下巴往看画的那边扬了扬,“妙妙妙妙的,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抽到花籤的学子共四十个,因为谢仲瑜被指了一个同伴,便有二十二副画被齐齐摆在一处。
游园的学子可与夫子们一道上前观赏,谢仲瑜注意到几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沉声说:“没有,我也是今日才知,我们府上也有一个深藏不露的丹青手。”
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身上,谢仲瑜直直地看回去,六皇子爽朗一笑,站在画前夸赞道:“听闻谢家几个公子都师承芳翰府的明安居士,今日一见,确实有其风采。”
明安居士是谢父至交好友,曾在谢府为客一年,也给谢家几个孩子指导过书画。
但谢伯琅那时已经被挑中进了太学为太子陪读,谢仲瑜的字画是外祖父襄王手把手教的,真论起来,谢季珩才是他的亲传弟子。
至于柳意生,他从未听明安居士提起过。
何止是他不知道,就连国子监的专管书画的先生们也不知道。
“只是喜欢画鹤罢了。”柳意生似乎被看得害羞了,往他身后藏了藏,“画得多遍,便熟练了。”
他笑得腼腆,多问几句就像故意要欺负他似的,谢仲瑜注意到某些显然燥乱的呼吸声,冷冷瞥去,最近的那人从脸红到了脖子,待撞上他的眼神,才连连后退走开。
“我们也去瞧瞧。”谢仲瑜带着几人一起走到画前,果真看到几幅极不协调的作品,单看各有所长,却像各自较劲一般违和。
也有几幅能看出在尽力配合彼此,但笔法生涩,不及另一人流畅。
自然也有配合不错的,有的像他与柳意生一样棋逢对手,有的正巧风格相似,一眼看去浑然天成。
“今日的彩头是什么?”
“说是一套青碧玲珑棋,大祭酒的心爱之物呢。”
四周有人窃窃私语,叶桓冲着谢仲瑜低声说:“谢二哥,若你们赢了,咱就去找大祭酒下两局,省得他不舍得用。”
“你拿去下一天,我拿去下一天。”苏向慈戳了戳他 ,“仲瑜再去下一天,保准日后旬考倒退一等。”
“未必是我们赢。”他对着面前那一幅农忙图看了又看,“倒是别出心裁。”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繁花仙苑终是虚妄,俗世凡人,谁不想风调雨顺,收成累累。
柳意生也在他身侧停下,只低喃道:“农忙时还是戴巾子更方便些。”
谢仲瑜这才注意到拾谷穗的妇人头上的素钗,动了动唇,到底没说什么。
翌日,学里公布了入选的五幅画,得票最高的果然是那幅农忙秋收图。
他和柳意生的只排第二,虽然票数稍低,可两人的名声却比第一的那组高上许多。
无他,画工和意境都太过亮眼了。
暑气正盛,谢季珩才勉强能穿上初春的衣物,他抬手碰了碰画上的鹤群,而后掩唇咳嗽了几声:“……果然很好。”
他转过身,眼底的惊艳未散,目光在谢仲瑜脸上扫了扫,才落到柳意生这边。
柳意生坦然自若地任他看着:“怎么了?”
谢季珩摇摇头,又咳嗽几声,柳意生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不要吹风了,先去练场吧。”
这几日的比试有意思,也有人央了学里给家中兄弟做了通行令牌。
练场外果然坐了好些面生的公子哥儿,苏向慈早早给他们挑了座位,临时搭建的凉篷下摆了木桌和软椅,以免有人经不住日晒。
叶桓已经到了,早早就冲他们挥手:“意生,季珩,这边坐!”
几人占了一个凉篷,书童在一旁侍水扇风,谢季珩脸上出了虚汗,柳意生妥帖地取了帕子帮他擦。
谢仲瑜看了眼谢牧,对方恭敬地低着头,显然习惯了柳意生的周到。
谢季珩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不过仍是毫无血色,他又病了几日,若不是大夫让他多出门走动,谢仲瑜也不会带他出来遭这个罪。
“意生哥哥,你坐吧。”他指了指身旁的软椅,“谢牧照顾我就好。”
柳意生在他身旁坐下,谢牧这才上前,给他们摇起扇子。
苏向慈喝了几口冰镇的水,才凑到他耳边说:“这就哄好了?季珩这两年脾气好了不少嘛。”
柳意生把家中人都瞒了过去,尤其是朝夕相处十余载的谢季珩,苏向慈幼时常去谢府,没少在这小少爷那碰钉子。
那也要看哄人的是谁。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谢仲瑜淡淡看向他。
苏向慈即刻摊开手认怂:“行行行,不说你们家的宝贝疙瘩。”
今日只比射箭,谢仲瑜会上场,说来也遭罪,本来前三日都没他什么事,结果到了昨日的斗乐才得稍许清闲。
六皇子再小心眼也不会屡屡在一个小辈身上寻事,没了他们掺和,这比试才真正有趣起来。
这次射箭的规则也简单,一共五场,每场比十箭,中靶最少的四人淘汰,每一场后箭靶再移五丈,若十箭之内中箭数相同,则同场内再移两丈比五箭,如此叠加,直到筛下四人,再进行下一场。
国子监和麓湖书院各出十人,国子监的十名学子都着一身赤色劲装,麓湖书院则为蓝色,两队的学子都束起长发,一眼看去各个出挑。
谢阳正在帮小主子整理衣袍,谢仲瑜站在谢季珩二人身后,一边松泛护腕,一边嘱咐:“没事不要乱走动,若有人不长眼,等我下来帮你收拾,不许擅自惹事。”
“二哥哥说的什么话?”谢季珩撇嘴,“我又不是没事找事的人。”
谢仲瑜冷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头发:“但愿如此。”
他上了场,谢季珩一边嫌弃,一边对着柳意生嚼舌头:“二哥最讨厌了是不是,我特意找母亲梳的头发呢。”
场内束起二十个靶子,谢仲瑜按辈分排国子监第七,宽肩窄腰的青年背着光站得笔挺,拉弓挽箭,动作利落,第一声锣响起后,羽箭便正中靶心。
清风吹过,衣袍翻飞,乌亮的长发与红色的抹额系带缠绵飘扬。
“中了!二爷五箭都中了!六!八——十箭!十箭全中!”
“谢二哥真是射的又快又准!”
谢阳激动不已,叶桓也兴高采烈地鼓掌,谢季珩展开折扇遮住唇,眼睛却直直看着和苏向慈一同留场的身影:“还行吧,这才第一场。”
叶桓可不管他的口是心非,靠着柳意生嘀嘀咕咕,谢季珩面上淡定,目光掠过他搭在柳意生肩上的手,脸色微凉。
本场有人擦靶一次,便先下场他一个,箭靶后移两丈,总共比到三十箭时,才把四名学子淘汰下场。
第一场便如此胶着,二十个人都是学院翘楚,比的也不止技巧,还有心境。
比试时间越长,难免有人心境不稳,第四轮时,箭靶已经由原先二十五丈移至七十丈。
而场上已经只剩四人,国子监和麓湖书院各剩二人。
不知场上什么想法,场下的看客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迎面吹来一阵热风,谢仲瑜接过谢阳递来的手帕和水袋,仰面灌了几口,才勉强驱散热潮。
苏向慈吊儿郎当地伸着懒腰,看着身旁的麓湖学子:“嘿,就剩我们了,二位兄台贵姓啊?”
这二人都着蓝衣,一个俊雅,一个粗犷,俱是好说话的样子:“免贵姓尤,尤颂,这是我师弟,沐川。”
双方寒暄几句,锣声敲响,四人便一脸正色。
第一轮,沐川射偏一箭,箭靶再加两丈,三人再射五箭,无一人落靶。
第七十六丈时,苏向慈最后一箭落在靶子边缘,他也不恼,笑嘻嘻地下了场。
谢仲瑜和尤颂一直比到八十丈,两人面不改色地对视一眼,谢仲瑜看了眼地上换了方向的影子,胳膊已经开始酸胀。
尤颂显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汗珠浸湿了衣领,呼吸也是刻意放平。
“来个有趣的如何?”谢仲瑜冲他笑了笑,“我遮上眼和你比,若我全中,这场便算我赢。”
尤颂愣了下,抹了抹脸上的汗,点头应和:“无需五箭,若中三箭,就算你赢。”
谢仲瑜找了武判官说明,此人正是他的武学先生张彦,张夫子瞪他一眼,还是应了他们的要求,命人取了厚实的黑绸来为他蒙眼。
练场内针落可闻,身着蓝色的男子先射出两箭,一身红衣的青年黑绸缚眼,脑袋微微侧开,似是在辨别风声。
长风吹乱了两人的鬓发,只见他终于拉满长弓,一箭射出。
铮的一声,羽箭直入红心。
有人惊呼出声,黑绸下的半张脸神色未变,而后,长臂后扬再拔一箭,这一回,没有人能忽视谢仲瑜面上的张狂。
铮、铮、铮——
一连四箭射下,箭靶上的红心内却只剩一支箭在晃荡。
箭靶下方只有四支同样裂成两半的羽箭。
谢季珩倏然从座位上站起,场上的谢仲瑜弯着唇,慢悠悠地掀开鼻梁上方的绸带。
对面的尤颂一脸怔然,而后苦笑着对他拱手:“技不如人,在下愿赌服输。”
“谢二哥!太厉害了!八十丈还遮住脸!啊啊啊!!”叶桓兴奋地抓起身边的柳意生开始摇晃,“我家怎么没有这样百步穿杨的哥哥!”
柳意生也难掩眸中的惊讶,一旁的谢季珩收拢折扇,被谢牧搀着坐下。
谢仲瑜信步走回,看了眼神色各异的几人,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谢二哥——”
“不教。”
“噗哈哈哈哈!”苏向慈在他肩上锤了一下,对着叶桓愤愤的眼,笑得直不起腰,“别生气,苏大哥帮你打他!”
谢二(暗爽模式):没有人能在我的领域里打败我[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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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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