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生!他们都欺负我!”叶桓气呼呼地朝身旁的人告状。
柳意生眉眼含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也会一些。”
谢仲瑜暗道不妙,谢季珩果然先笑了出来:“意生哥哥真是菩萨心肠。”
他的语气因为咳嗽有些沙哑,谢仲瑜瞧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觉得头疼,好在叶桓也不过是开个玩笑,没再把柳意生推到更为难的处境里。
谢仲瑜现下又累又饿,实在没法兼顾那么多人的心事,国子监准备了餐食,几个小厮拎了食盒回来,他们就在凉篷里用了午膳。
其间不少人过来与谢仲瑜寒暄,除他之外,苏向慈和柳意生也颇受欢迎。
叶桓到哪儿都吃得开,就谢季珩一个安静地坐位子上,听着谢仲瑜一一向对方介绍自己。
谢四少爷天生体弱,却生了副秀美端丽的面容,虽有病态却不显颓丧,任谁看了都只觉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即便不如其兄英姿勃发,也不如柳意生那样面若天仙,却也别是一种美态。
因而也有许多人愿意与这位病美人结交,谢季珩一一收了名贴,回府时便扔到一边。
谢仲瑜知他心中不自在,却也没有办法,有小厮端了汤药进来,整整两碗,一碗滋养身体,一碗治他这回风寒。
谢季珩原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一闻到药味,竟然一巴掌拍翻了药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尽数泼到了小厮身上,烫得他捂脸大叫:“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谢仲瑜拧眉,谢季珩先起身一脚踹到他的胸口,这小厮便被踹倒在地。
“嚷嚷什么?谢牧,取我的鞭子来,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分寸的贱奴。”
“四少爷饶命,小的不敢了,四少爷!”那人的满脸赤红,一串水泡迅速窜起,跪在地上痛哭求饶,而后他手脚并用爬到谢仲瑜面前,“二少爷,二少爷您救救奴才!留奴才一条命吧二少爷!”
“行了,撒了气就别再闹了。”谢仲瑜眼都没有眨一下,南苑的小厮每年都会有新的,他心底清楚,只要他开口制止,谢季珩必然不会再留这人一命了。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斤斤计较,敏感多疑,家中兄弟若有不顺他的意,必然要气得伤心呕血,伤人伤己。
那小厮啼哭不已,磕头磕得脑门都破了,谢季珩只冷眼看着,将这人当成随手就能碾死的蝼蚁:“谢牧,你死到哪儿去了?”
“四少爷,意生少爷来了!”
谢仲瑜站起身,与谢季珩对视一眼。
谢牧推门进来,腰上缠着一条带刺的铁鞭,站在他身后的少年人换了一身素色常服,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屋内的狼藉时隐隐僵住。
“这是怎么了?”
“他笨手笨脚,将我的药弄洒了。”谢季珩抬头看他,两眼微亮,语气嗔怪,“我说再熬一碗便是,他却是个实心眼儿的,一直磕头认罪,怎么叫都不起来,对吧,二哥?”
谢仲瑜配合地点头。
“你是今年新来的千山吧,怎么笨手笨脚的?既然二位少爷不怪罪,还不快去给四少爷重新熬药?”
那小厮如蒙大赦,一边哭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谢少爷恩典,小的这就去重新熬药!”
“我都不认得他,意生哥哥怎么就认得了?”谢季珩拉着他往里走,嘴角的笑意不似作假。
“四少爷身边的人,总是有些印象,”柳意生随他坐下,又看了眼谢仲瑜,“二少爷。”
谢仲瑜跟着落座,他很是乏了,这小祖宗的气也算折腾干净了,心里松一口气,便听到柳意生问:“这么晚了,谢牧怎么还带着鞭子?”
他喝水的手顿了下,就见谢季珩脸不红心不跳地眨眨眼:“是啊?谢牧怎么带着鞭子来了?去驯马了么?”
谢牧连连点头,柳意生便不再多问了。
等谢季珩睡下,柳意生便跟他一同出门,两人一路无言,谢仲瑜还是忍不住问:“谢牧去请的你?”
柳意生语气平静:“谢牧请我做什么?”
谢仲瑜看不清他的神情,却隐隐觉得他什么都知晓。
“季珩他,有时脾气不大好,”他想了想,又交待道,“但来的快去的也快,你等他撒完气再好好说,他也是能讲理的。”
“若他不讲理,你就躲远点,别触了霉头,等我回府再处置。”
柳意生没有看他,两眼望着远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空灵悦耳:“我知道。”
谢仲瑜自认不是圣人,古来主子对奴才,赏罚分明最好,便是只罚不赏,也是不容旁人置喙的。
这世上的苦命人多了去了,他管不了,也轮不到他去管。
可是一想到那地上之人换作柳意生,那天闯凌府后院时的窒息感便扑面而来。
他是不可能对柳意生的事坐视不理的,再怎么说,这人也是他手把手教过的徒弟,是大哥嘱咐他照顾的人,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弟,还一起作过画——柳意生,他如今到底是跟其他人都不同的。
“二少爷,你走这边,”熟悉的声音打破他的思绪,柳意生指了指路,“可别跟着我走错路了。”
谢仲瑜的话哽在喉间,最后点点头。
罢了,左右这两人他都是要管的,大不了多盯着他们些,想必闹不出大事。
第二天,谢季珩仍坚持出门,他换了件松石绿色的长衫,墨发披肩,是个不知世事的贵公子模样。
柳意生今日也不穿学袍,跟他穿了同色的夏衫,高襟紧扣,外袍是京里时兴的南海鲛纱,薄如蝉翼,流光照人。
谢家兄弟俩均眼前一亮,谢季珩得意地笑了一声:“好看吧,前些时日天织坊掌柜送了缎料来,我一眼就觉得适合意生哥哥,便央母亲做了两身,今早送到东苑去的。”
“是不错。”谢仲瑜附和。
今日比试射骑,三人直接去郊外教场,谢仲瑜早上去给母亲请安,被按着绑了几条小辫子,再换上国子监统一的朱红骑装,此刻骑马随行,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谢季珩掀起帘子与他说话,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羡慕:“你今日还会赢吗?”
“怎么,你想看我输?”谢仲瑜逗他。
谢季珩又别扭起来:“你打扮得这么光鲜,若是输了,岂不是丢我们家的脸。”
谢仲瑜只是笑,身下的白马毛色光亮如锦缎,鲜衣怒马,张扬肆意。
谢季珩气呼呼地躲进车里了。
“意生哥哥,你在看什么书,给我讲讲吧。”
“一些杂闻罢了。”
“什么杂闻,可有那种哥哥仗着年纪大欺负弟弟,而后遭报应的杂闻趣事?”
柳意生的声音清悦:“有的,我给你找找,那哥哥最后变成恶鬼了。”
谢仲瑜俯身敲了敲车壁:“我是在车外,我不是聋了。”
“恶鬼来了!”谢季珩声音惊恐,“你听到了么?”
这俩兔崽子。
谢仲瑜撩开车帘,两人齐齐坐在一边,谢季珩连忙揪住柳意生的袖子遮住脸。
柳意生笑意盈盈地看他,谢仲瑜听到胸膛里扑通扑通的响动,刻意板起脸:“你都在我车里藏些什么书,净不学好,回去全送到泽兰堂给我过目。”
三人吵吵闹闹到教场,苏向慈和叶桓稍晚些,叶桓大方地备了许多吃食,一一送去各个小桌上。
他心性豁达,特地按谢季珩的身体备了额外的糕点水果,一点儿都不计较昨日谢季珩隐隐的敌意。
谢仲瑜看着谢季珩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想笑,又掐了下叶桓鼓起的腮帮子:“昨日把你饿坏了吧。”
“哼,我还在生你的气。”叶桓打开他的手,“我只跟意生季珩和苏大哥好,跟你不熟。”
苏向慈乐了:“你终于发现了,谢二哥哪有苏大哥贴心,他这人心眼子忒坏,就是装得高雅唬人罢了。”
“是啊,他嫉妒母亲给我梳头,总是把我头发揉得像鸡窝。”谢季珩控诉。
两人自己幼稚不说,还不约而同看向柳意生:“意生你说,他还做什么坏事了,今日一起评评理。”
谢仲瑜也不恼,饶有兴致地看过去,柳意生的眼珠转了两圈,嫣红的唇里隐约可见几颗白牙:“刚才在路上,他要没收我的小人书。”
谢仲瑜敲了敲桌面强调:“不是没收。”
“大胆,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叶桓终于笑出来:“真是无恶不作,罄竹难书。”
这边集体讨伐完谢仲瑜,那头人也到齐了,武判官宣布规则,参加比试的人便一一骑马进场。
射骑比试共三轮,沿途箭靶高低不一,每轮九箭,以射中箭数最多者胜。
谢仲瑜昨日夺魁,今日便排号第一。
“雪行可真俊啊。”叶桓连吃都不顾了,“谢二哥也俊,红衣白马,相得益彰。”
“雪行是大宛良驹的血脉,外祖亲自给二哥挑的宝马。”谢季珩介绍道,“这马儿看着乖顺,其实刚来时性子烈得很,二哥摔了好几次才将它降伏。”
“它认主,二哥也疼它,平日谁都不许碰的。”
叶桓唏嘘:“原是这样,不过我记得意生坐过吧,骑它的感觉如何?”
“是么?意生哥哥骑过雪行了?”谢季珩略带惊讶,“我都没有骑过呢。”
柳意生低眉顺目:“是二公子仁善,帮我解围罢了。”
谢季珩还没问清楚,叶桓尖声道:“开始了开始了,谢二哥上场了!”
白马疾行绕过弯道,朱红锦衣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谢仲瑜有条不紊地射出一箭。
九箭全中,众人拍手叫好,谢仲瑜下了场,谢阳递了水囊过去,他边喝边看苏向慈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因为需要用马,场中靶子不止九个,第一轮不限制中靶要求,九箭中即刻,第二轮需射中靶心,第三轮则要求高靶五箭,低靶四箭都中靶心,无论哪一种靶子射中过多,都只算最高的中箭数。
譬如六箭全中高靶,则只算五箭中。
谢仲瑜第一轮便射了五高四低,给足后面的十九人压力。
炫技示威向来是一种战术,全看他们心性如何了。
苏向慈笑眯眯地下了场,冲他肩上砸了一下:“谢二爷,这是要压所有人风头了?”
候场的学子们脸面色不变,交谈声却不由自主地放低了。
他这段时间,哪日出的风头少了?
谢仲瑜两手环胸而立,神色从容:“不过想争个好彩头罢了。”
“你说那对雪域来的玉璜?那可是宝贝。”苏向慈搭着他的肩,吊儿郎当道,“原本要给蹴鞠添彩头的,但是既然端午要一块儿赛龙舟,蹴鞠再较高低便没趣儿了,所以放到今日了。”
谢仲瑜说起这个就来气,一直觉得刘至衡就是随口说了诓他去白干活儿的。
刘至衡若有所感,转头看向他,呲着个大牙笑起来:“师弟,有事吗?放心吧,师哥不跟你抢这彩头。”
幸好真没人再去纠缠柳意生了,不然谢仲瑜非要上刘府要个说法去。
“你要这玉璜是送季珩的吧,他肯定高兴,不如我也赢一条回去让我老娘高兴高兴?”
谢仲瑜看了他一眼:“成啊。”
苏向慈果然认真不少,两轮下来,与谢仲瑜风头无二。
“一个是老襄王亲自教授的外孙,一个是骠骑大将军独子,果真是少年英雄啊。”看台上的夫子们感慨,“一看他们,就觉得我们真是老头子了。”
张夫子捋着胡须,与有荣焉。
第三轮还是谢仲瑜先上场,一高一矮的靶心轮番射中,候场的学子竟有些麻木了。
谢仲瑜整整二十七箭全中红心,无论是速度还是准头都一骑绝尘。
苏向慈第一轮稍逊色,但也稳操胜券。
三轮比试下来,胜负已定,谢仲瑜看了眼靶场中心的朱红长杆,红绸织花围了一圈,上头悬着五块木牌,射下的木牌便能兑换想要的彩头。
雪行围着长杆转了一圈,马背上的红衣青年射出一箭,反手接住系着红花的木牌。
谢仲瑜驾马转身,谢季珩等人都站看台边,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二哥。”
“接着。”
谢仲瑜抬起手,对着谢季珩的方向将木牌扔了上去,少年面上不显喜气,却手忙脚乱地去接他的礼物。
“啊,我大哥怎么比我大那么多岁!”叶桓羡慕得直咬牙,“就不能也给我生个二哥吗?”
他抓着柳意生的手一直摇,柳意生转头看着谢季珩,见他不大好意思又掩不住心底的欢喜,微微笑出来。
谢仲瑜扔木牌过去,原只是想着哄谢季珩高兴些。
其余人说他张狂也好,自傲也罢,他并不在乎。
只是瞥到柳意生看向谢季珩的侧脸,嘴角的笑熟悉到让他心头忽然空落落地发起酸来。
原先在家宴上,谢季珩在爹娘甚至兄长们面前撒娇耍赖时,柳意生也是这样看他。
很浅很浅的笑脸,浅到无法轻易分辨那双眼里究竟是纵容还是艳羡。
“谢二你可真够嚣张的,就这么扔给你弟弟玩了?”苏向慈捏着那枚木牌在手心拍了拍,“古时玉璜曾是祈神之物,虽然咱们这边没这个风俗了,但雪域来的这对玉璜据说在圣山供奉过百年——欸,你抢我东西做什么?!”
“谢二你土匪投胎啊!你要这么多干嘛!”
谢仲瑜举着他木牌,流苏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头也不回地走上看台:“沥阳红缨枪,明日送你府上。”
“啊?真的?那没事了,都是兄弟嘛,你来我往的,多不好意思。”苏向慈巴巴地跟上他,“等等我啊。”
那三人已经坐回了座位,见他来了,纷纷停了声音,转头看他。
谢仲瑜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中间那人怀里,柳意生面露错愕,低头看着那枚与谢季珩同样的木牌,而后又看向他:“二少爷?”
“你也拿一个去玩。”他的语气轻松,似乎这不过是个顺手得来的小玩意儿,“待会带你们去领东西。”
叶桓嘴里的东西都不香了,谢仲瑜看到他,却暗自松了一口气:“昨日的彩头还没领,你也有份。”
“谢二哥!你真是好人!!我哥说你面冷心热,原来是真的!”
谢仲瑜:……
他怎么好像在哪听过同样的话?
比试结束,收获颇丰,苏向慈看着得了个夜光琉璃盏的叶桓,又看向等礼物的谢季珩和柳意生,顿时觉得自己今日确实不如谢仲瑜大方。
谢阳捧着两只锦盒出来,谢仲瑜打开便闻到一阵古朴的香。
他取出那条玉璜,低头给谢季珩系上,一边打着暗扣一边说:“他们说这是圣山供奉百年的灵玉,愿山神庇佑小弟季珩,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二哥……”谢季珩摸着襟前的暖玉,声音有些沙哑。
谢仲瑜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对上柳意生的眼睛。
璃珠一般清透,翻涌着来不及收回的暗羡。
谢仲瑜取出了另一条,走到他面前,柳意生低下头,脖颈的皮肤凝白如玉。
他的手指抖了一下,指腹碰到皮肤,柳意生便打了个哆嗦。
“意生也是,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柳意生忽地抬起头,目色纯粹,他微微扬起唇,漂亮得不像话:“多谢二少爷。”
谢仲瑜的胡乱跳动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师长那头还要训话,谢仲瑜让谢季珩先回马车上等着,不过多时,柳意生他们没比试的也散了。
等他们都散了场,谢仲瑜刚出国子监,就看到三个年岁相仿的小公子正围着他的马,不知在嘀咕什么。
定睛一看,竟然是柳意生举着一个林檎果小声劝着:“哎呀,这不是给你吃的。”
雪行叼着半个果子,不肯松牙。
“意生哥哥,当心畜牲伤人,就给它吃吧。”
“也好。”柳意生没松手,林檎已被咬下一大块,雪行吭哧吭哧地嚼着,而后蹭了蹭面前的锦衣少年,柳意生被它拱了一下,叶桓在一旁笑着:“我也想喂,我也想喂。”
雪行不理他,只吃柳意生手里那半个。
柳意生受宠若惊地摸了摸它鲜亮的鬃毛,见它不反对,一边喂一边问:“好吃吗?好吃就都吃了吧。”
雪行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很不好闻。
柳意生不嫌弃,爱不释手地抚摸它,见它不凶,谢季珩也试探着摸了一把。
而后三个人对着他的马摸来摸去,烦得雪行直跺蹄子。
“别动,没事的,”柳意生胆子尤其大,一面安抚还一面夸赞,“你可是国子监最厉害的小马,它们都没你厉害。”
修长的手指在雪白的鬃毛间穿梭而过,雪行快活得直哼哼。
谢仲瑜忽觉后背灼热不已,像要把衣服烧出一个洞来。
真是不知所谓。
一只畜牲有什么好夸的。
又不是它射的箭。
又不是它给他抢的玉璜。
而后,他听到叶桓傻乎乎地说了句:“意生这样说的话,谢二哥不也是国子监最好的二哥?”
苏向慈:格局小了,我反思,我忏悔,我对不起另外两个弟弟,我不该要他的枪[托腮]
谢仲瑜(挠了挠背):马听不懂人话,马主人听得懂[捂脸偷看]
谢季珩:原谅这个世界,限今天[熊猫头]
柳意生:有二哥真好(宝贝他不是想当你哥啊喂)[垂耳兔头]
叶桓:桓桓今天是最开心的宝宝[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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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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