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回去,谢府大门上已经挂了一束艾叶。
明日端午,今日宫中有宴,爹娘都不在家中。
谢仲瑜这两日累的不轻,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时,腕上便多了一条精巧的五彩绳。
“是夫人亲自来给二爷戴上的,大少爷也在呢,临近子时了,便没喊醒二爷。”谢阳笑着解释,而后抬起手,“托二爷的福,小的也得了一条。”
因为谢季珩身子不好,家中一向重视这些,母亲年年都会给他们戴彩绳。
用完早膳,谢仲瑜便先去找了大哥,谢伯琅去了洛阳足有一月,总算得空回府过节。
他去时,谢伯琅还在书房,他进官场不过几载,通身气场已与从前大为不同。
见身姿挺拔的二弟进来,谢伯琅儒雅一笑:“坐吧,母亲说她今日忙得很,早上便不用去请安了。”
谢仲瑜在他面前从不拘谨,随意在软椅上靠下。
“你这几日倒是风头无二,”谢伯琅提笔蘸墨,边写边问,“想明白了?”
谢仲瑜默然,扭头看了窗外的翠竹许久,才慢吞吞说:“想明白什么?我若去参加武举,爹不得剥了我的皮?”
“满嘴胡言,”谢伯琅睨他一眼,“自古刀剑无眼,你又是个吃不得亏的,爹娘不过是担心你。”
“珩儿三天两头病着让他们担心,你再去领兵打仗,二老如何受得了?”
谢仲瑜正是明白,所以拒绝去想这些事。
“你都这样说了,还问我做什么,”他不耐烦地闭上眼,“多此一举。”
“混小子,一月不见就这样待见你长兄?”谢伯琅不恼反笑,手中的笔一顿,语气有些无奈,“你如今也十八岁了,不说家人,难道这京里就没个留得住你的人?”
谢仲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张如珠如玉的面容,他不由得坐直身子,便听谢伯琅了然一笑。
端坐的男子温文尔雅,与他八分相似的凤眼里满是促狭:“如此看来,也是有的。”
“不要胡说。”谢仲瑜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害什么臊,我可是你兄长。”谢伯琅放下笔,起身去取了一个盒子,“这段时日在洛阳见了些有趣的玩意儿,便给你们都买了。”
他取出三个锦盒,指了一个给谢仲瑜:“季珩和意生也有,一会儿让谢昀给他们送过去。”
提起这两个人,谢伯琅又问了柳意生在国子监的事,他面色淡然,跟那夜轻浮放纵时很不一样。
“有劳你多照顾他了,”谢伯琅听了最近的事,毫不意外,只是轻叹一声,“他素来心思重,又少言寡语,这回愿意帮你作画,想来心里对你很是亲近。”
说罢,他对谢仲瑜展颜:“也快六个月了吧,当时说要将他托你照拂,他还挺怕你的。”
“所以你就在背后说我面冷?”谢仲瑜冷下脸,“我自问待大哥还是敬重热忱的。”
谢伯琅笑,两人对看一眼,都笑出声来。
“我去看看他们,你要一起吗?”谢伯琅起身,让谢昀来收起锦盒,“先去东苑吧,珩儿想必还赖床呢。”
两人到时,东苑还未开门,看着谢牧慌慌忙忙的身影,谢仲瑜笑着摇头:“看来两个都爱赖床。”
谢伯琅端起茶盏抿去茶沫:“想来是平日都起太早了。”
柳意生出来的匆忙,头发用一根缎带系在身后,只穿了身宽松的常服,见他们时,脸上睡意未消:“大少爷,二少爷,怎么大早上就来了。”
谢仲瑜一眼就见到他戴在脖子上的玉璜,通体温润,两侧的红绳衬得皮肤细如凝脂。
谢伯琅对他招了招手:“自然是有事的。”
柳意生缓缓挪过去,不解地看了谢仲瑜一眼。
“大哥听说你只看些混书,便买了些数术典籍让我盯着你看。”谢仲瑜故意板起脸,“这回可不能说我没收你的小人书了。”
“啊?”柳意生两眼瞪圆,在谢伯琅面前退了两步,“真要收我的书?”
谢伯琅失笑,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人带到身边:“老二逗你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条五彩绳,仔细绑在那截光秃秃的手腕上。
谢仲瑜移开眼睛,看向自己手上同样的彩绳。
“待端午后下第一场雨,你们记得一起摘了,图个吉利。”谢伯琅系完便松开手,又从谢昀那里接过一个锦盒放到他手里,哄小孩似的,“给你们买的小东西,晚上再打开看。”
“多谢大少爷。”柳意生勾着腕上的五彩绳笑了笑,“还没去四少爷那里吧?容我换身衣裳一起去。”
他心情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大哥还是得了礼物。
谢仲瑜沉默下来,谢伯琅路上主动跟他说了几句话,见他心不在焉,也就顾着关照柳意生了。
两人言行不算亲昵,或者说,柳意生对谢伯琅也不热络。
若非那夜他亲眼所见,说不定也只以为,他长兄和四弟一样,都是一厢情愿。
到了南苑,谢季珩才起床,披头散发地坐在镜前让谢牧梳头。
他抬手打了个哈欠,露出手腕上的五彩绳,仔细看去,还多了一串山鬼花钱。
想是母亲为他求的。
不知为何,谢仲瑜又想到了谢伯琅特意备好的五彩绳,柳意生也自然地伸手让他戴着,好像历年来都是如此。
“大哥今日也随我们去看赛龙舟吗?”谢季珩眨眼,“往年只觉得热闹烦闷,我都没去看过呢。”
“今年怎么就不烦闷了?”谢伯琅让人把锦盒放好,摇头说,“托麓湖书院的福,圣上今日亲临昭阳门观赛,我与父亲都要随行。”
随行官员不过二十来个,谢家父子都在受邀之列,可见龙恩浩荡。
谢季珩摊开双臂,往外瞅了眼,谢仲瑜今日穿了银黑交叠的劲装,腰缠同色祥云珍珠带,身形修长,贵气逼人。
柳意生难得也束了高发,长袍素白,衣上仙鹤栩栩如生,往哪儿站都像自成一派的水墨画。
“意生哥哥这身衣裳我没见过。”谢季珩挑了挑眉,仿佛吃味道,“大哥又只给你送新衣了。”
谢伯琅面上一片坦然:“找母亲喝醋去,这是她特意交代了给意生单独做的。”
他们三兄弟从小到大的衣裳都是母亲一手包揽的,谢季珩自然只是调侃一句。
何况柳意生穿得好看,谁看了心里都舒畅。
“我瞧着差了点东西。”他换好衣裳站起来,偷偷蘸了铜镜前的朱砂膏子,对着一脸懵懂的柳意生坏笑,而后将食指在他眉心一点,“我看今日的白鹤楼真要引鹤来了。”
怔愣的少年檀口微张,谢季珩弯腰看他,似要把这食指再落到对方唇上。
谢仲瑜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别胡闹。”
谢季珩和谢伯琅都看了过来,柳意生往后挪了挪,谢仲瑜才放开他。
“再闹下去,我看他都不愿意出门见人了。”谢仲瑜状似轻松地调笑,“你看他耳朵都红了。”
“意生面皮薄,四弟就别逗他了,”谢伯琅也说,“收拾收拾便去白鹤楼吧。”
谢季珩抿着唇,柳意生也体贴,不提要擦掉眉心朱砂的事。
路上都是来往的百姓商贾,家家户户外都挂着艾草和菖蒲,柳意生和谢季珩齐齐往外看着:“好热闹啊。”
谢季珩没怎么出过府,柳意生也就这几个月自在些,两人看外面是风景,想来外人看他俩也是如此。
路过的小童正随着爹娘叫卖雄黄酒,眼尖地瞅到他们,细声细气问:“哥哥买些雄黄酒吧,阿娘亲自酿的,好喝!”
“你喝过么,就知道好不好喝?”
小童一点儿也不纠结,大方道:“买了的都说好!”
柳意生下意识地摸腰包,而后看向窗外随行的谢常。
谢常默契地上前买了一罐酒,看他提着不方便,柳意生便伸手去捧:“给我吧,阿常。”
白鹤楼不让带酒水,柳意生就放在车里,见他乐意,兄弟俩也没说什么。
护城河畔的柳树上都挂满了红花和彩灯,皇家仪仗浩大,远远望去,整座城楼一片明黄。
龙舟赛的终点在昭阳门,白鹤楼在昭阳门附近,谢伯琅订的雅间位置正好,护城河边的风光一览无余。
楼下行人熙熙攘攘,孩童玩笑声清脆,半空飞上一群鸿雁,小二送上粽子和酒水,便听隔壁雅间有人道:“要开始了。”
“坐会儿吧,至少半柱香才能划到这儿呢。”那几人的声音都有些耳熟,“学里也不知怎么想的,跟那群乡下来的比劳什子划船,真不怕丢身份。”
“余兄,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
“说便说了,我怕什么?”
“今日端午,余兄怎的这样大的火气,”另一人调笑道,“看个热闹罢了。”
“别提了,本来今日央了表兄一块儿去凝香楼找个乐子,偏被我老子亲自逮来这儿了。”
“凝香楼是风雅些,去多了便没意思了,前几日,我和刘师兄几人去了秦楚馆,那才是真有滋味儿。”
“是瑞丰院的那几个师兄?你什么时候与他们结交上了?秦楚馆不是捧男人的地方么,一群大老爷们儿,能有什么滋味儿?”
“这你就不懂了,”那人神秘兮兮地笑了一声,压低嗓音道,“秦楼楚馆又怎么可能是糙老爷们儿,你若是想不出来,便想想慕青院的那一位。”
“范云秋,你真是不要命了,他可是谢家人。”
“欸,余兄,这不是在外头嘛,学里不能说,私下谈谈怎么了?说来也怪,谢家护他也就罢了,刘师兄竟也不让人说半句。那日,赵珃不过是酒醉后说了句‘若是柳意生在这儿,爷定要包他个七八年’,刘师兄便砸了杯子,险些跟他打起来……他俩可是从小到大的交情,真是,啧啧……”
他话音未落,谢季珩便将手中酒盏砸到桌上,谢仲瑜朝谢阳看了眼,对方便恭恭敬敬地出了门。
对面雅间传来几声惊呼,短暂的桌椅拖拽声和求饶声结束后,周遭又安静下来。
柳意生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粽子,看向窗外:“船来了。”
谢牧上前收拾桌上酒渍,谢仲瑜看了眼气急败坏的谢季珩:“行了,这也值当你生气,意生都不爱搭理他们的。”
“叫谢阳打烂他们的嘴!”谢季珩尤不解气,“再送到他们老子娘那儿去,问问这样满口污言秽语的学子有何颜面进国子监,读圣贤书?”
谢仲瑜也是这样想的,他招了招手,便把谢常也遣了出去:“你去告诉谢阳,就按小少爷交待的办。”
“二少爷,四少爷……”
“你莫不是想替他们求情?”谢仲瑜不赞成地打断他,“他们未必会感激你。”
“不是,我看到苏公子的船也来了,划得好快, ”柳意生伸长了脖子去看,“坏了!撞上了!”
他一把捂住了眼睛。
谢季珩挪到他身边,边看边回头对他说:“二哥,向慈哥的船把太学的船撞了!”
谢仲瑜也凑过去,只见一只赤红龙舟衔珠摇旗,夹在另外一黄一青两只龙舟间,船头的赤龙撞在黄龙舟的一侧,将半条船砸向靠岸的一边。
为首几位船手试图调转方向,怎奈一艘船上数十人慌了手脚,各划各的,在龙舟各处使劲儿,而后红龙舟一下砸向了青色龙舟的尾巴。
一石二鸟。
谢仲瑜忍不住抚了把脸。
他的至交好友苏向慈头戴红巾,坐在龙头位置,左右为难地挠了挠头。
麓湖学子那头却没有半分慌乱,齐心合力地快速划动,青龙舟活了似的直直拐走,朝着昭阳门飞速前行。
麓湖书院的彩旗高高飘起,满船学子神采飞扬。
后方的红龙舟卯足了劲儿往一侧赶,堪堪与黄龙舟拉开距离,河面上便能见一条左摇右晃的红龙试图追上,谁料那黄龙舟也不是吃素的,磕磕绊绊地追在后方。
眼看青龙舟已经过线,两岸行人举手欢庆,棋逢对手的红黄二舟你追我赶,忽而,为首的红龙舟不知撞到了哪儿,划着划着竟倒向了一边。
国子监的二十多个船手统统翻进了水里,无一幸免。
“完了,太学的船也翻了,”谢季珩默默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谢仲瑜,眯了眯眼睛,“二哥哥,你不参加,该不会是早就料到会翻船吧?”
他这样问,柳意生也满脸好奇地看了过来,他整个人都浸在日光里,眉间的朱砂红艳夺目,让谢仲瑜想起迦行寺壁画里那随侍在菩萨身边的小仙奴。
他举起白鹤楼赠的五毒扇挡太阳,顺道遮住自己的脸:“别胡说,我只是不会划船。”
又刚好坐过苏向慈划的船,顺便掉进河里捉了次鱼罢了。
老婆们,想要那个,五个角的,尖尖的,绿绿的那个,老婆们会满足我对吧[可怜][可怜]
柳生生:不在乎,听不到,救不了
柳生生像桓桓在乎吃的一样在乎他的小人书
谢仲瑜:什么翻船?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谢季珩:你最好不是
谢伯琅:家弟(们)的美貌,谢府的荣耀
ps:因为作者是颜狗,所以难免是个美的都要写写……颜狗的事,嗐(苍蝇搓手JPG)[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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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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