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觉得抵挡无用，刚才的气浪竟然尽数回缩，正门大敞着将二人迎进，仿佛此处只是一间普通的旧宅。
正门后，一个巨大的影壁墙隔断了街景和内宅，墙壁上的彩绘早已剥脱，取而代之的是顺着湿痕蔓延的苔藓，半数墙皮被经年雨打风吹剥脱，显现出内里的青砖样貌。
越过影壁墙，正前方一处圆形拱门连接着宽阔长廊，长廊两侧堆着些陶瓷碎片，以及几个还算囫囵的土盆，想必之前应该是养护着两排锦簇花团，不难看出此宅子旧主对生活的品味。
拐过长廊，一侧墙壁开门处坐落一进小院，枯败的院落杂草疯涨，房门的门轴腐朽，窗纸破碎，只剩下半扇框架勉强挂着，在风里挣扎出一声声腐朽的“吱呀”。
关长岁凑近瞧了瞧，发现这不是一栋真正意义上的“空屋”。
屋内瓷器玉石之类的摆件还原样摆在博古架上，瓷杯是成套的，书架甚至也不是空的，落地的一尊铜炉布满锈蚀，床上的衾被、挂账等布料尽数风化。
人去楼空并不稀奇，人去楼没空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再往里走，经过几个类似情况的小院后，又来到一处宽阔的院落，房前场地空旷，围墙三处开洞，除了他们来的这一条，另外两处入口连接处的空间又有三面开洞。
关长岁看得迷迷糊糊，他这些年一直在山上住，云门仙宗的房屋独立分散，又依山而建，无论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看都一览无余，从没见过这么七拐八拐的地方。
他抬头看看房顶，心想着不如跳上去看看，纵览全局之后总能知道要往哪走了吧。
没想到一直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柳逢春此刻突然出了声。
“走这边。”
他没有像之前一仰拽住或者牵着关长岁，只是默默递给对方一个眼神就径直走去。
两人自从进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彼此之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他怎么知道要往哪走的？
关长岁迅速想到，可能那晚他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你以前来过这？”
“嗯。”柳逢春并不否认。
柳逢春带着关长岁走过弯弯绕绕的连廊，顺着逆时针的方向旋转了半周，途径一片竹林，竹竿细长高耸，多年无人打理，旁逸斜出，长得乱七八糟。
关长岁探头望过去，最高的一株竟然冒出了丛丛花苞，这片竹林竟然要开花了。
这可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即使心中介怀，关长岁还是忍不住发问：“这里以前住着什么人？”
“天虚望族，孟氏一脉。”
“望族？”关长岁皱眉，“怎么落到现在这步境地了。”
“不知道。”他也很久没有来过了。
“那你那天，是有意经过这里？”关长岁猜测。
柳逢春想了想说：“算是，顺路吧。”
此地并没有出现过线索的指引，若不是去玄谷秘境前正好经过这里，他大概也没有想过今生还会过来。
只是更没想到，再见时此地已经变成一片荒冢。
“顺路来做什么？”关长岁好奇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问题逐渐多了起来。
柳逢春突然顿住，关长岁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背上。
“这边走，”他身身形一偏，朝着一处拱门而去，“本来想来见一个朋友的。”
关长岁挠挠鼻尖，有些意外：“你竟然还有朋友。”
柳逢春撇他一眼，说道：“到了。”
正前方的院子面积明显大过之前的小院，约有四进大小，正中心飞檐翘角的建筑也凸显出此处位置的与众不同，相比之前的建筑的破败，还保留着大半原貌，雕梁画栋的建筑细节仍未被岁月湮灭，只是空无一人的境况令房屋显得古朴苍凉。
“这是从前孟氏宴宾客的正厅，”柳逢春伸手一指侧面洞开的拱门，“那边还有座湖。”
关长岁一听这话，撩起衣袍，转身就朝湖边踏去。
穿过拱门，穿过林木掩映的短径，一片宽阔的湖面映入眼帘。
关长岁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
湖心一处小岛中央破开一个巨洞，黑紫色的气息凝聚着向上冲出，最后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拦截在半空。
难怪他自从进入旧宅后就没在空中见过一丝黑气，原来之前与他对抗的气浪回撤后，正好死死禁锢住了怨灵的力量。
仔细一看原来并非黑色，而是一种深到浓郁的紫色，与先前在离魂大阵内见到的灰色怨气还有所不同。
关长岁对这些怨灵一类的东西不甚了解，但他看得出，即使刚刚和他对抗的力量尽数回撤也不能完全压制住怨灵，如果这股力量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消退，此地怨灵早晚有一天会冲出囚禁霍乱仙洲。
这地方绝对是个大隐患。
可这里地处又不算偏僻，难道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想着要来解决一番吗？
关长岁带着疑问欲飞往湖中小岛一探究竟，不料肩膀又再次被柳逢春按住。
他抽出肩膀转身看着对方，柳逢春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贴回身侧。
关长岁盯着他的动作，左手下意识地攥了一下衣摆又松开，听见对方说：“别贸然下去，下边可能有别的东西。”
“什么别的东西？”
“不知道。”
“？”关长岁一脸疑惑。
柳逢春解释道：“单纯由自身怨念汇聚而成的怨灵一般是灰色的，就像离魂大阵，他是加速了人魂成为怨魂的速度。这里的怨灵是紫色的，怨念更强，说明除了本身的怨气外，还有什么东西加剧了这种力量的形成。可能性太多，我不好判断。”
关长岁看着在半空中抗衡的两股力量，思考着问道：“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先前在门外和我对抗的力量明显就是压制怨灵的力量，对方有意不想让外人靠近危险。但是一般来说，怎么会有人把怨灵镇压在家中最热闹、最重要的地方呢？”
就像他们云门仙宗，禁地设在后山，危险的魔骨也是镇压在后山，没有人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藏在操练广场的地下，万一危险不慎爆发整个山门不就全完了。
“除非……”
“除非——”
两人异口同声，视线瞬间一下交汇，同时悟出了一种可能。
早在那股力量镇压怨灵之前，此地就已经存在那些怨灵了。
没法转移，所以必须镇压在此，因而原先居住在这的人不得不搬离，所以孟宅也就成了一座荒宅。
可如果是这样，还有一件事解释不通。
关长岁继续说：“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了吧，先前咱们经过的那些房间，摆件家具一应俱全，似乎什么都不缺。如果说因为孟宅湖心突现怨灵，孟氏不得不搬离，那为何又不带走任何东西呢？难不成这宅子的主人富得没边，一件旧家具都看不上？”
关长岁问完，柳逢春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看着前方的小岛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见对方不理自己，关长岁心中不忿，抬腿踢一下柳逢春的小腿肚道：“喂，问你话呢。”
柳逢春倒是没太介意被人无端踢了一脚的事实，转而给关长岁说起另一间事：“我在想，为什么他们只是把怨灵镇压在此，而不是直接消灭。”
“你不是说只能封印？”
关长岁还记得当时在秘境小世界最后也是柳逢春封印了那些怨灵。
柳逢春摇头道：“并非如此，当时离魂大阵的怨魂只能封印，一来是你我二人的力量不够击溃所以怨灵，二来是……”
他顿了一下，瞄一眼关长岁道：“因为你不忍对他们动手。”
关长岁心中忽然沉甸甸地坠了一下，竟然是顾及他的心情吗。
他舌尖泛起一股麻麻的感觉，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逢春继续：“可孟氏的情况完全不同。当年作为天虚州首屈一指的势力，孟家当家人的实力虽不算强横，但资产雄厚，为人慷慨热情，狂揽仙洲修士上门做食客，当时仙洲不少散修背后都有孟氏的资助，孟家流水宴更是日日不歇。
“莫说是金丹元婴，就是小乘大乘的门客也不是没有，怎么可能消灭不了这股怨灵的力量。”
关长岁挠挠鼻尖接道：“唔，或许他们也不忍心？”
也知道关长岁又是胡说，柳逢春压根没接这一句。
两人静默着看向湖中的小岛，一番推理下来，事情没有明晰，反倒显得愈发古怪起来。
关长岁拍手一合计：“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得下去看看。”
柳逢春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安。
关长岁见他还在犹豫，古古怪怪地看他一眼：“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朋友家当年发生了什么？你朋友境遇又如何了？”
如果是他的朋友，他必定把前因后果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就没你这样做朋友的！”见柳逢春眼中犹豫，关长岁直接翻个白眼给他，“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他赌气似的直接走向湖中心，柳逢春快步跟了上来，说道：“遇事别太莽撞，你小心点，小心……我妹妹。”
关长岁张嘴咬两口空气泄愤，你妹你妹，就知道你妹。
他就知道，这魔修现在是除了妹妹什么也不在乎，顾及他心情也是胡扯，他现在完全就是个捎带货。
“用你提醒！”关长岁没好气道。
两人一前一后纵身从地洞边界跃入，准备前往地底一探究竟。
不料关长岁眼前突然一黑，随着耳边一声嗡鸣，竟突然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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