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儿见向云荷已把这事捅到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微笑道:“是真的。刚才孙家两位表叔带着表弟们来帮忙收谷子,到今晚应该能干完。”
想起来亲戚之间关于利益种种明里暗里的争夺,卫宁儿故作坦然和尽量自然的措辞说了事实,之后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林一金“噢”了一声,神情惊讶中透着丝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好,那咱们就不过去了。我跟我爹和大伯说一声,嫂嫂你忙。”就扔下锄头,两步跨进田里飞奔而去。
向云荷呵呵冷笑了两声,“什么人哪,看着还挺不甘心,怎么难道活儿有人肯白帮忙的要拒掉,专给你要赚工钱的干吗?咱们脑子可还没坏掉!”
她倒是忘了自己刚才还嘀咕孙家把她的三文钱工钱都给冲没了。卫宁儿感觉她在说自己,心里叹气,亲戚间的事哪有说的这么简单?她一把拉过向云荷,“别说了,咱们去买菜。”
两人去七星集上买了几样大件的肉菜,回家一顿焖烧煮炖,终于在天黑前做好了所有菜,放在里锅焖着。
结果一直等到戌时,院门外才来了动静,依稀听见向云松在指挥的声音。
卫宁儿跑到院门口一看,发现不止孙家人,林家人也来了,板车拉了好几辆辆,大小伙子们憋着劲比赛着扛粮食,一捆捆的稻子很快就堆了满院子。向云荷惊奇得不得了,七亩田的稻谷原来有上百捆。
卫宁儿一时不由惊讶,林家人怎么也来了?悄悄问正在清理院里杂物的向云松,向云松把不用的东西都规整到后院杂物间,“也说是来帮忙的。这下雇工钱省了不说,活儿还完工得快。”颇有些高兴。
卫宁儿愣住,“我路上碰上一金,他说明天来帮工,我怕他们扑空,就说了实话。他还说会跟他爹和大伯也说一声,不来了,怎么回头就……”
向云松一听就明白了,定然是林一金跟林氏兄弟说了以后,林氏兄弟也决定无偿来帮忙。至于原因,也很好猜,林家人定然不甘心,雇工钱赚不到不说,这份人情还让孙家人独得。
这个局面,两家算是争起来了。
卫宁儿不由担忧,将来不知道要怎么端水。向云松却说没事,“话都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忙也是他们自己要帮的,只管好酒好菜奉上,也就扯平了。”
也只能这样了。
卫宁儿瞥他一眼,“那眼前怎么办?我可是只做了六个人的饭菜,现在来了十二个人,这你说怎么扯平吧?”
向云松这才扔下手上的活儿,“我去集上再买些熟食回来。”
他骑上伙计就去了七星集的熟食铺。卫宁儿先把做好的酒菜端出来招呼两家人吃起来。幸亏她先前就想着要好好烧一顿,把对孙家人帮忙的情分给谢了,准备的菜量比较多,现在来了十二个男丁,倒是也不显寒碜。
向云荷也帮着端菜端饭,对着这些男人们,她倒还是能面对自己的落难少夫人身份,行为举止也都中规中矩,没在女人们面前那么端着。
孙氏兄弟和林氏兄弟算是长辈,此刻坐在堂前那张向云松自制的饭桌边,争着替主家招待对方。林家兄弟还说起了上次种菜卖菜比赛,在这里院子里吃饭的事,听得孙家兄弟很不服气,说下次云松表侄再要卖菜比赛,他们也要参加。
向云松过不多久就回来了,又买了一大篮子熟食,还有几壶酒,把桌上摆得更满,一桌人好好吃喝起来。。
令人惊奇的是,在他面前,林氏兄弟跟孙氏兄弟热络极了,杯来盏往,一点都没有前些日子溪口村跟龙潭村械斗时的火药味,更没有在向家农活帮忙这件事情上的明争暗斗。
席间不知谁开了个头,话赶话地,两家人居然一拍即合,说一会儿抓紧赶个夜工,帮着把两千多斤稻谷给脱穗过筛了。那摩拳擦掌的样子,恨不得连饭也不吃了,说干就干。
向云松一听这也实在太离谱了,今天半天功夫十几个人把七亩稻子收完已经是双方较狠劲的结果,再赶夜工脱穗过筛,这一顿饭可就远远扯不平了。连忙将他们劝住,“各位表叔表弟,今天干到这大晚上,大家都累了,吃好喝好回去睡好才是要紧。云松这点活儿不重要,明日再说。”
人算是被劝住了,但问题依然在,明天怎么办?
原来他都喊林家四小子帮工,别说脱穗过筛,就连晒谷收谷都是喊他们,反正按活计多少付工钱,双方都没意见。林氏兄弟空了会来帮忙,也声明了是帮忙不是帮工,他也不会拒绝,当然也不会主动再喊他们帮忙。这些来往,都是按着彼此认同的规矩,心照不宣。
现在孙氏兄弟为着将来可能的利益,放下修房的正事不做,硬是几条汉子都来帮忙,打破了这个规矩。他明日再叫林家四小子帮工,就不方便在此刻提起,就是提,林家也肯定不会同意,而会坚持帮忙。
但不提,两家人又话赶话地说明天要起个大早来帮忙脱穗。等于继续争斗着,势必要让他端这碗水了。
向云松这会儿才觉察到不好办了,这样争下去的结果是他到时候要用各种方式把两家摆平,摆不平也要摆平,那到时碰上绣庄和茶庄的事,势必会生出麻烦。果然人情是债,能用钱办成的事才不是事。
卫宁儿在灶间热熟食,中间看着桌面菜量的多少还添做了个汤。向云荷来回上菜的结果是将堂屋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在灶头边烧火边说道,“嫂嫂,两家表叔怎么一下子这么热情了,这没钱白帮忙的事儿还抢得这么热闹。我瞅着东宅院修房这事他们是不是也能不收钱给白干了?我哥看着像是还在考虑。照我说,这多好的机会,直接让他们把事做了就是。”
卫宁儿猜到这是向云松也在为难了,不由既忧心又解气,谁让他那么说来着?她早就提醒过他。不过向云荷的话倒是也无意中给了她一个提示,默默把说辞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后,她端起做好了的汤。
进到堂屋的时候,正好听孙大海打着酒嗝在跟孙二海说话,“我瞧着,明后天过打下谷子过完筛后,就帮着把半亩棉花和苎麻也给收了,回头叫儿媳妇们来洗晒剥皮。”回头对自己两个儿子孙见福孙见禄交待,“咱们把事情做做好,就别让你们云松二哥二嫂忙了,人家要干大事。”
孙二海点头称是,回头就跟自家两个儿子孙见寿孙见禧叮嘱。孙家四个儿子年岁比林家的大,都已成亲,比林家四小子晓事多了,听了之后都积极配合自家老子表态,说回去就跟媳妇儿说这事,务必明早卯时就赶到地里。
这一番群情激昂,让林氏兄弟措手不及。棉花当初还是他们帮工种下的,直到最近才到采收季节,苎麻前边已经收了两次,也都是他们帮的工,但这会儿他俩居然忘了这茬,让孙氏兄弟抢了先,想起来就不服。而且孙家有四个儿媳妇,自家四小子还都是小光杆,这人手上就吃了大亏。
林百祥喝了口酒,看了看林百庆,干脆直接跟孙大海道:“哥,我瞅着你们路远,现在龙潭桥也还没修好,绕道七星村过来太不方便,他们也不乐意你们走七星桥。我看还是我们哥俩带四个不成器的小子干吧,人也不比你们少。至于洗棉剥麻晾晒这种事,我媳妇和百庆媳妇两人也够干得成了。”
卫宁儿这一听非同小可,让两个表婶来帮忙,邱氏还好说,杨氏现在爱惜她那双刺绣的手,在绣班上常炫耀说她现在家里杂活都让她男人干了。这要让她来帮忙剥麻,要是将来她的绣品绣工出了问题,她都不好说什么。
借着上菜,她端着托盘走到向云松身边,趁着向云松端汤时,冲他做了个“红黑脸”的口型。向云松会意,将汤碗摆上桌。
孙家兄弟争着招呼,“表外甥媳,菜够了,赶紧歇着不用做了!”卫宁儿把手在围裙上擦擦,笑着回应,“孙家大表叔二表叔,刚才宁儿听到两位的提议,很是不好意思。大家帮忙把稻谷收了云松跟我已经很感谢了,后边的活儿可不敢再麻烦两位,毕竟,东宅院,还仰赖几位修呢。”
这话让刚才被两边比赛一样的气氛裹挟,一时没想到这茬的向云松顿时有了理由,顺势接过话头配合着做了黑脸,“宁儿说得是,东宅院还请孙家表叔们抓紧修完,我兄弟前两日还问我什么时候能来住。明日筛谷翻晒和收棉麻,就还是林家表弟们来帮工。至于洗棉剥麻,就留给我自己做了。”
说完适时举起酒杯向孙林两家,“云松谢过各位表叔表弟了。”
孙家人见他如此说,也知道手头上修房这钱容不得他们拖着挣,只能点了头。林家人则好歹又能挣帮工钱,自然也不再废话。
一桌人又吃又喝。散席时,孙大海大着舌头跟向云松表示,“表侄跟你大表叔别太客气,等修完房子,你大表叔空下来,表侄说句话,大表叔就带着你二表叔和表弟们过来帮忙。咱不帮工,只帮忙。”孙二海在旁边点头称是。
林百庆惯常嘴皮子溜,这时候也听不过去,剔着牙上前,“二位表兄只管放心,我跟我哥也常跟我表侄帮忙来着。咱们心里有杆秤,表侄那就是给我家三小子和我大侄子发点零花钱,我们做长辈的心里可记着这份人情呢。这不,平常地里收棵菜收个瓜什么的,也就着近来给表侄送上些,不图啥,就送个彩头尝个鲜。”
孙家人一听这个“近”,顿时觉得自己吃了亏,就又开始在“近”上做文章,说以后也要来送菜。向云松见两边又要争起来了,连忙客气端水,说不用了,收了稻谷之后八亩田都会继续种菜,倒时候自己种的都吃不完,还要送他们一些呢。
如此,终于把事情定下来,把人送走。
卫宁儿和向云荷才坐下来吃饭,向云松也陪着她们吃了一些。向云荷端着饭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转向向云松,“哥,你为啥不干脆让他们把秋收的活都给帮忙干完了?何必花那帮工钱呢?反正都是他们自己开的口,请他们吃过饭也就是了。”
向云松看看卫宁儿,后者正朝他投过来含着自得与揶揄一笑,他这会儿也只能改了口,“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以为世上有白吃的饭?告诉你,人情可比钱难还多了,能欠钱可千万别欠情。”
向云荷点着头长长“噢”了一句。向云松马上又盯向她,“不过钱也是要还的,还得抓紧,不然要算利息!”
向云荷知道他是在说自己那四十八两,赌气道:“知道啦,我这不每天在赚钱嘛!”
“那赶紧的,吃完就去刷锅洗碗!”
“啊,今天这么多碗,能不能让嫂嫂跟我一起洗?”
“今天碗多,工钱双份,你嫂嫂帮洗可就没有双份了!”
这下向云荷登时来了劲,“啊,嫂嫂你别帮我了,我要双份!”说着三口并作两口把饭吃了就开始收碗。
“小心点,碗打了可还是要扣钱的!”向云松不失时机提点。
“知道啦!”
向云松跟卫宁儿到了院子里,地上堆满了小山样的稻捆,两人齐齐动手,把稻捆解开散潮。
天上挂着一轮弯月,时已入季秋,双溪夜风中的湿意都是去了不少。忙完后,向云松拉着卫宁儿的手到外边散步,“今天很是机灵啊,话也说得很得体,孙家表叔应该不会再捣乱了。”
“还说呢,这顿忙帮下来,下次绣工考核,我怕他们又要生出意见来。”卫宁儿却不无担忧,“孙家女眷们绣工好的不多,又才练了这几天。”
向云松顾自走着,“那就早点给他们考核吧,过不了就不过,要是生出意见来就不会硬是来帮忙了,倒也省事。”
卫宁儿看向云松这回清晰笃定的样子,“就怕到时他们会说闲话。”
“闲话要说就说,咱们做事不能总是瞻前顾后。”向云松一下一下揉着她的手背,“像今天这样,你能及时跟我出谋划策,咱俩配合起来一起安排,还怕做不好事,管不好人?”
这话说得卫宁儿终于有了些开心的感觉,从前总觉得向云松会来事,特别是向家庄安排卖地买茶园那些事,她都难以想象还能那么安排。
不过这么久了,她也终于会了一点,太难得了,不由小小开心,却仍是守着矜持,“你当初不是说,咱们管的是事,不是人吗?”
“那不是你怕管人嘛,我那么说着鼓励你的。”向云松抬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是不是不难?只要咱们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也不怕说错做错,其实都是能做成功的。”
卫宁儿望着他,心里头感觉微妙,以前总是不服向云松,动辄跟他怼,但他真要这么夸奖安慰起她来,就会让她有种像面对一个哥哥的感觉。
好新奇的感受,还是跟以往一样,一到某些时候,比如天黑或者关灯,他们的相处总会更接近男人女人最原始本真的样子,而不是阳光下的姐弟或者普通的夫妻。
妥帖和暖意升起在胸口,这么近距离在月色下看着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心里又是妥妥的欢喜,“你从前,也这么会鼓励人吗?”
“怎么?”向云松明知故问。
“还以为,你只会怼人呢。从小到大,我跟荷儿被你怼得满头包,云柏也是。”
“那是你们不成器!”向云松扯着她的手一顿,随口又是一句。不过嘴角含着笑,眼睛里也涌动着不一样的光芒。
已快走到山水庙附近,没人经过,两人面对面互望着,卫宁儿忽然有些站不住脚,向前倒去。向云松及时拉起她的手让她站在原地,“我身上可都是稻草叶子,等会儿扎着你。”
卫宁儿有些羞赧,低头抬眼看着他,“不怕,我身上也有,我也割了半天稻子。下午还杀了一只鸡一只鸭,说不定还有鸡血鸭血呢!”
“呵,这么能了!”向云松转身,抬手就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眼里含着得意与调侃,“不愧,是我向云松的娘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几息,然后如愿拥她入怀。
闻到男人身上的汗味和草叶气息,听到他稳稳实实的心跳,卫宁儿一时懵懂,这一刻的向云松,好像不是向云松,而更像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幻想的某个形象。
那时候,她曾经带着期待把少女多情的眼光投在这个形象对应的那个人身上,然而最后结果却是无比失望与伤感。
如今,在这个从小与她怼了不知道多少回合的魔星身上,居然找到了这样的感觉,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里好像有一些陌生又澎湃的东西在拍打,一**,一浪浪。
也许出于女人的直觉,总觉得,这样的向云松,应该不是来自于她和向云荷。毕竟她从小跟他吵到大,互相不服。而向云荷,完全是怕了他的强势和毒舌,可没怎么见他对向云荷像个大哥那样过。
“等东宅院修完,就把孙家表嫂们的绣工给考核了。”
“向云松,有多少人,一直当你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卫宁儿听清了头顶向云松的话,没想到她在抒发内心柔软之时,向云松会说正事,一时有些讶然与尴尬。
向云松则没听清楚埋在自己胸前的人轻声说出的话,不过他自然还是感兴趣的,把人轻轻推开,低头望着她,“说的什么?”
“呃,我是说,”卫宁儿耳朵发烫,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向云松耻笑,也不怕他得意忘形,所以仍是决定说出口,“有人,把你当大哥看吗?我和荷……”
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来像自己比他大的事实和从小因为叫不叫姐姐被他推倒无数次的经历,顿时羞耻上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好在急中生智,她马上给改成了“……我是说,荷儿之外。”
呵呵,原来是这么个问题,向云松顿感新鲜,“自然是有的,云柏不就是嘛。”
呃,向云柏憨得很,向云松怎么怼他他也把他当哥看,卫宁儿抬头,“别的呢?”
“别的?还有江湖上认识的一些兄弟,”向云松思索着,不过那些兄弟多半如马天舟和秦北涛那种,与他互相照应也互怼互嘲,“嗯,主要是心予,他一贯喊我‘松哥’。”他面上带上了笑,“去年大半年都跟他在一起跑,他对我挺依赖,给他当了一年哥,感觉也挺不错。”
“‘松哥’……”卫宁儿小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又把脸埋进向云松怀里。看来这个新于应该也是个如向云柏一样的小弟,憨憨的那种。
她羞涩又贪婪地闻着向云松身上并不清新的气息,沉浸在原来向云松也能是哥哥形象这样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新发现里,欢喜又庆幸。
往常警醒又呆萌的大兔子此刻跟只猫似地窝在自己胸口,向云松也觉得满心温情柔软。要不是最近向云荷那个家伙在,他哪用做和尚忍得那么辛苦,就连日常的亲昵举动都刻意少了?
不知不觉间,他低下头去,与怀里人的脸靠在一起,唇贴在一处。
夜色正好,秋意已浓。
第二天开始,孙家人继续修房,敲敲打打叮叮当当。林家人则来把秋收的稻子像脱穗再过筛,往来奔走呼儿嗨哟。
向云松和卫宁儿依旧忙于手工和刺绣,就连向云荷也被这到处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干活劲头和速度都快了许多,干得怎么样尚且不论,好歹前后院穿梭来回,也是忙碌不已。
向云松和卫宁儿都松了口气,好不容易,事情都走上正轨了。
但意外的事情也发生了。有天午后,林有木从院里进来,找到向云松,搓搓手,有些为难地道:“二哥,有个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向云松无言,林有木好久没这么书呆子了,“说。”
向小哥卫小嫂在跟各种亲戚斗智斗勇的中间顺便谈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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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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