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无光的四下里，那滴泪显得格外清亮。
南溪的眼神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氤氲的水汽从雾里凝聚而来。
萧熠微微皱眉，胸口原本的发闷在听到“对不起”的那一刻演变成了针扎般的刺痛。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南溪身侧，望着南溪有些失神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南溪颤抖得更厉害，不知道是因为萧熠的话，还是因为他靠得过近的身体。
“因为这不是你的错。”萧熠用可能是这辈子以来最轻柔的语调安慰道，过了片刻，问：“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希望你加入我们么？”
南溪思绪混乱，无暇思考，无声地摇摇头。
“周武把你捡回来那天晚上，你又狼狈又虚弱。我后来找穹仪看过那天夜里黑巷里发生的事，我知道你从走进去的那一刻就没打算自己逃走，尽管这会让你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更重要的是，”萧熠突然勾起嘴角，“就算是在那种状态下，你在面对我的威胁时也没有丝毫的示弱，把我们三个怼得哑口无言，逻辑清晰，思维缜密。”
“总之，你有我们所看重的所有特质，有原则，有斗志，有智慧。我们需要你。”
“你们，需要我……”南溪喃喃重复道。
萧熠的笑容在夜色里也清晰可见：“对，需要你。”
这三个字像一只大手，将南溪的颤抖渐渐抚平，他眼里的雾气也随之散去，露出原本的清亮，定定地回望萧熠的眼睛。
“所以你不需要说对不起，因为所有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承担。”
萧熠的大白牙近在咫尺。与理智一起回笼南溪身体里的，还有一阵没来由的心跳失速。他移开眼神，看向窗外，只见窗帘悬在外面迎风飘摇，疑惑问：“哪来这么大的穿堂风？”
他回头打量房间里，惊愕的发现，房门居然连着门框一起大剌剌地躺在房间地上！
“......？？”
萧熠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迅速转为理所当然，“那个……你睡得太沉了！我敲了很久的门，怕你出事，我就......轻轻踹了一脚……”短暂停顿后，话锋一转，“明早我就批评周武！所有房间的门都需要重新检查，这也太不安全了！”
“阿嚏！”——大半夜还在某训练室刻苦训练的周武同志突然打了个响彻龙脉苑的喷嚏。
将门草草推回墙上后，萧大队长满意地两手交错拍拍灰，一转身，看见两手抱胸靠在走廊上的莫放，瞪眼道：“你怎么阴魂不散？！”
莫放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你可能忘了，我的房间就在南溪下面。门板砸下来的时候我以为地震了，从床上跳起来钻到桌子底下，躲了足足五分钟。”
萧熠望天两秒，扭头就走。
莫放跟上来：“萧熠，论心机我只服你。短短几句话就洗白了你自己的恶劣行径，还什么‘我们看重的特质’！诶你倒是跟我说说，周武有智慧么？我有原则么？”
萧熠陡然停下，转身一脸愤懑：“你听墙角你还有理了？！我们需要南溪，这不是假话。好好准备你的治疗方案吧！”
“哼，瞧好吧您嘞！”莫放一脸志在必得，“对了，把上次你说的那个全国第一的电话给我，我要找他了解南溪的病情。”
嗤，萧熠腹谤，了解病情是假，找人麻烦是真吧！
*
接到电话的时候，秦墨正在办公室里摆弄他的懒人沙发——第二天是惯例南溪来做心理咨询的日子。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排名第一的心理专家？”——电话另一头的人语气远远谈不上客气。
秦墨以为是哪个慕名找过来的患者，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于是好言好语地回道：“我是银州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秦墨，您是？”
“你别管我是谁，我就问你凭什么排第一——诶你TM还给我！”对面突然一阵嘈杂，像是有人把电话抢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喊道：“说正事儿！”
隔了好一会儿，第一个声音又说话了，这次语气多少有点不情不愿：“我是南溪的朋友，我要给他做心理治疗，听说你是他的心理学老师，找你了解下他的病情。”
“哦？朋友？”秦墨好整以暇地在懒人沙发上坐下，“我怎么不知道南溪有朋友？”
“说明你这个心理专家不行呗。”光听声音就能知道说话的人脸带不屑。
秦墨波澜不惊地说：“可能我们对‘朋友’的理解不太一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萧熠也是你的朋友吧？跟他这种人也能做朋友，说明你的择友标准非常参差。”
对面沉默片刻，回答：“你说的很有道理。”
秦墨轻笑出声，低沉的声音说道：“乖，把电话给萧熠。”——语气像极了主人在耐着性子给某只暴躁的兔子顺毛。
“……”
一阵长达数十秒的沉默后，对面的声音隔着距离传过来：“萧熠，你是不是分不清‘假正经’和‘闷骚’？”
莫放办公室里，萧熠一脸恨铁不成钢，再一次抢过莫放手里的电话，开了公放，在开口的那一秒语气变得近乎谄媚：“秦大教授，请您施以援手，帮我们拯救您的爱徒。”
“萧熠，南溪搬去你们那儿之后，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比之前好一些，原本我对你们这个组织改观不少，但你现在从哪找来个心智发育不完全的人冒充南溪的朋友？”
“你！唔——”莫放像按了电门一样猛地弹起来，下一秒被萧熠一手锁住上半身一手捂住嘴巴，重重按回座椅上，双面圆睁，面色狰狞。
“呵呵”两声干笑后，萧熠手下更用力，但语气仍是一派苦口婆心：“心智不全我承认，但技术还是过硬的。最重要的是，为南溪好的一片真心跟你我是一样的！”
他停了片刻，见秦墨没回应，决定下一剂猛药：“你也说了南溪最近状态不错，你做不到的，也许我们能做到呢？你也不希望自己给到他的帮助只有一张懒人沙发吧？”
良久，萧熠听到一声轻而长的叹息，随即，秦墨沉闷了几分的声音传过来：“上次见面后，我通过多方人脉打听你们的组织，对你们所能做到的事情有一定的了解。如果可以的话，陪着南溪回过去看一看，或许可以发现一些温情的地方，让他对自己的过去不至于心如死灰。”
“你提醒得好，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之前他的态度比较抗拒，就没有强求。不过经过昨晚，应该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昨晚？”秦墨敏锐地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咳咳，”萧熠战术性咳嗽两声，“那什么，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叮嘱么？”
“萧熠我警告你——”
“没什么其他建议的话，我正好有点急事，下回再——”
“等等！”秦墨急道，“还有一点！南溪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别对他区别对待，尽量给他营造一些消除接触焦虑的氛围，当然要循序渐进。”
“好我记下了，多谢！”萧熠回道。
低头看了眼快憋死过去的莫放，萧熠松开手，又开心道：“还有，刚刚那个心智不全的人叫莫放，是个什么都会点儿的医生，回头我攒个局，我觉得你们应该聊得来。”
两边同时响起掷地有声的回应——“不必！！”
*
第二天，晴空万里。
龙脉苑活动室内，除了萧熠以外的人排排坐，互相大眼瞪小眼——一大早穹仪浑厚的声音就在龙脉苑各个房间内360度立体环绕式召唤：队长有重要事情要宣布，立即来活动室集合。
萧熠推门而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但一脸兴奋地搓着大手，宣布：“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他环顾一圈下面求知的眼神，说道：“今天我们将进行L队建队以来的第一次团建！”
周武疑惑：“队长，你以前不是说团建是形式主义么？”
叶之帆附和外加不忿：“是啊！我们以前提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回答是：‘我们只需要训练，不需要团建’！”
莫放两眼放光：“团建是不是可以喝酒啦？”
连穹仪也在大喇叭上凑热闹：“我觉得团建是个好主意，你们走了就没人问我奇奇怪怪的问题了。”
萧熠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看向全场唯一一个保持沉默的人，柔声问道：“南溪，你有什么问题么？”
南溪还在上大学，对于“团建”这个非常“社畜”的词汇还很陌生，无可无不可地摇摇头。
“很好。”萧熠很欣慰地点点头，扭头一秒变脸，瞪视前面几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提问者——昨天跟秦墨通完电话后他苦思冥想一晚上，终于想出这个非常有“氛围”的办法，此时内心忍不住咆哮：“主角”都没问题，你们几个“配角”怎么屁事这么多？！
但做戏做全套，他调整好表情，说：“这次团建呢，我们需要一起做一件非常有利于互相了解、增进感情的事情。至于可不可以喝酒，”他看了眼莫放的星星眼，“我考虑考虑。”
此时的萧大队长还不知道，不久的以后，他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莫放这辈子最好的一次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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