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种不冤种的,钱氏并不在意,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都不觉着自个吃了亏。
李娥一语中的:“要我说咱老李家往后最得意的人该是三婶了,三叔不听话她都能说打就打,还是爷爷亲口承诺的,别人谁敢惹她?”
“怎么,你也想当老余家的一言堂?”杏娘笑着打趣她。
“余金心里头的主意大着呢,你可降不住他,再说了,三嫂家情况特殊,三哥这个好跑腿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就该有个人收拾他。三嫂要是能看住他,便是爹娘也领她的情,少生多少闷气。”
“谁说不是,私底下都说几个兄弟,就三叔家底子最薄,不成想到头来三婶的日子过得最舒服。
不用看公婆、男人的脸色,纵使整日里吃萝卜、白菜,那也是有滋有味的。大鱼、大肉倒是吃得舒坦,可是合着腌臜气一并吞下去,吃多了也难以下咽。”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娥有些意兴阑珊,扯了腰间的汗巾在手上揉捏。
看她的样子不想多说,杏娘也不多问,只柔声劝解:“家常过日子都是你踩我脚,我勾了你的头发丝,哪有顺趟的。
一样好了,旁的就差了点,眼睛盯着那样好,哄自个乐呵,日子才过得兴头。”
沉默片刻,李娥到底没忍住抱怨道:“你说我家过得也不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四个大人带一个孩子,田亩也不少,安分过日子不好么?
金哥偏不知足,开了年就说要谋个营生,这两天腿都跑细了,想着法的打听有什么路子。”
余金家兄弟三人,姐妹两个,孩子大了各自成家后就分了家,余家老两口跟着长子余金。
他们分家可不像丛家,弄成了个四不像,大儿子不厚道小儿子吃闷亏,两个老的装聋作哑,杏娘憋一肚子火。
他家依着时下的分家规则,老两口的养老田合在老大家,李娥眼下又只生了一个儿子。故而田亩比起别家略有富余,大人多孩子少,负担也不重,日子自然过得和气。
变故就出在去年腊月置办年货,余金作为老大且家底最厚,其余两个兄弟一来田比他少,二来孩子生的也比他多,日常就多有不如。
依着习俗,分了家的兄弟都是凑到老大家跟老人一起团年,各家出几个菜,媳妇们一起忙活。
今年也不例外,老余家一大家子聚在余金家团年,鱼肉满桌,肉菜多是余金置办的。为着不空手,两个小兄弟的媳妇子各拿了几把青菜,把一张方桌凑得满满当当。
席上孩子们哄抢饭食,男人们推杯换盏,黄酒喝得正酣时,说起族里的一个兄弟余成。
余老二端着一张方正脸,也不知是喝酒喝红了眼睛,还是艳羡眼红的,喷着粗气感叹道:“还是成兄弟有见识,有胆色,硬是趟出条路来。
不像咱们几兄弟,只知道在土里刨食,吃不饱饿不死,一辈子就这般大的出息。日后子子孙孙也是种地的命,要想发财啊,怕是比登天还难。”
“可不是。”余老三附和,张着一双牛眼强调。
“这个年头他家过得好生兴旺,家里的鸡鸭全杀了做腊鸡腊鸭,丁点不心疼。鱼也是紧着大个的草鱼买的,做出来的腊鱼能滴油,更别说猪肘子……”
他伸出一个巴掌展开,五根手指张得开开的,“我打眼瞧了一下,至少有五条猪肘子,都是肥嫩多肉油水足得很。哪像咱家,抠搜计较半天才舍得买一条过过瘾,这日子真是不能比,一比一个气死人。”
“你们在说哪个?咱们族里的那个余成?”余金扔一粒兰花豆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得喷香,不以为然道。
“他不就是置了副挑子当了个货郎嘛,能有多大出息?见天地这个村跑那个乡的,风风火火忙得跟什么一样,顶天了就挣几个铜板,腿都能跑折。”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笑着道:“前些年的事你们忘记了?他媳妇到处跟人诉苦,一双新鞋上脚还不到三天,不是破了边就是掉了底。
赚的几个铜子还不够扯布做鞋,叫他不要做货郎,长年累月挑担子坏了身子不说,还挣不到钱,何苦来着?余成不听,犟着脑袋非要干,闹出多少笑话。”
余老二摆手,笑话他哥:“你那都是老黄历了,成兄弟早就弃了货担改成独轮车,装得货多还省气力。
他如今可算打响了名堂,生意好着呢,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婆娘婶子们都认得他。他摊子上的物件便宜又实惠,针头线脑种类多,那些娘们就爱光顾,可不就挣钱?
听说他家打算过了年买头骡子,往后也不怕走路卖力气了,银子还不哗啦啦流进来?这日子过得……啧啧,这才叫过日子呢,哪像咱们几兄弟,一潭死水,没意思透了。”
余老爹滋溜一口酒,皱眉斥责道:“你们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他那一摊子立起来容易吗?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
人家在风里雨里挑担子,你们躲在屋里歇凉,眼红也是白眼红,吃得了苦才享得了福,那是人家该得的。”
余老二讪讪地笑:“咱们也没说什么呀,这不是想到了提一嘴么,人家的银子还能跑咱的口袋来?人家吃肉,咱们喝自家的汤,两不相干,连说都不让说了?”
余老三接口:“要我说还是做生意有出息,来钱快,可惜咱们家没门路,只能卖气力在地里找食咯!也不知道下一辈能不能出个胆大的,把家里也带一带……”
几人不过吃肉喝酒得痛快,拿旁人的家事打发时间罢了,谁也没往心里去。
做生意岂是那般好做的,没见余成跑烂的布鞋能堆成一座小山,才有了如今一丁点起色。
小本生意本就是靠熬,熬过了春暖花开,喜上眉梢。
半途而废的多得是,无非赔银子、耗气血、费精力,结果一事无成。还白白惹出一堆闲话,脸皮薄的人怕是连门都不敢出,自此一蹶不振。
爷们几个倒了酒继续吃吃喝喝,不成想说的人有口无心,听的人倒留了神。
余金垂着眉眼心里不是个滋味,早先时候余成家比他两个弟弟还不如,他老子的田亩比自家爹娘的少,分了家更是没眼看。
婆娘、孩子馋得在冬天里啃白菜帮子,就着旁人家的肉香味下饭。
要不是穷得实在没法了,余成也不会想着挑起货担卖东西。
家常过日子,谁家都会少根线缺个灯芯的,记在心里打定主意到了镇上就去添置。可一旦去了镇里,那都是有正事要办,这些个犄角旮旯的小玩意怎么可能记得住?
天黑了要点灯时一拍脑瓜门,得,又忘记了,下次吧,下次去镇上再买。
有了货郎时不时穿梭来去又不一样,听着卖叫声儿一响,脑子里瞬间无比清明,手一招问道:“小兄弟,可有顶针卖……有啊,拿过来瞧瞧,样式多吗,老气的可不成……”
就这么三言两语间谈成了一桩买卖,蚊子腿虽小那也是肉啊,积少成多不就能捏个丸子。
时下的妇人、孩子又爱凑热闹,本没打算买东西的,看见担子在隔壁门口停住,少不得走几步路溜达着过来瞅瞅。
货担上的物件琳琅满目,小而细碎,一时看见这样是家里缺的,那个男人说了要买,心动而不自知,少不得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小小的担架围在正当中,大娘、小童挤了一圈,说笑喧哗闹腾腾。
这个吵着价贵了:“怎么听着比镇里还多了两个铜子,小兄弟,你不厚道啊,乡里乡亲的怎么还狮子大开口……便宜三文钱吧,只要你答应,我立时回家拿银子。”
那个嫌弃帕子的花样素了:“这么大一张帕子,就边边角角绣了几根草,中间空荡荡的全无看头,料子也不是顶好的……怎么好意思要五文钱,你怎么不去抢?”
小伙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手里拿了什么东西,打眼一扫心里有了数,嘴里不忘一一答话。
“哎哟,我的好婶子,您怕不是记岔了吧?我这个价比镇上还少两文呢,再便宜我连本钱都亏里头啦,全家都得喝西北风,您再仔细想想,指不定弄错了。”
“这位大嫂,我跟您好好掰扯掰扯,现如今镇上的小姐们就爱这式样的帕子。这叫清淡、素雅,人淡如菊,趁得气质尤其好。
她们管这中间的一大片叫……叫什么来着?哦,是了,叫留白,人家特意留出来的,咱也不懂是吧,总归小姐们的喜好错不了。”
吵嚷归吵嚷,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好不热闹。
比划得心满意足了,年轻的媳妇子掏出一窜钱买一朵大红的绢花,斜斜簪在发髻,美滋滋抚了额角回家照铜镜。
当娘的翻找出一包麦芽糖,挑拣出一颗中不溜的塞进吵闹不休的顽童嘴里,手伸到腰间拿出布包,一层一层打开来数铜子。
三三两两的人群朝家走去,个个心满意足,满载而归,手里或多或少拿了两样物什。
余成也眉开眼笑,一顿饭的功夫,本钱回来了不说,还小小地赚了一笔,当真划算。
矮下身子挑起扁担,沿着乡间小路朝另一个村子走去,用布鞋丈量泥土地,叫卖声悠远清亮。
挑着货物一天要走上十几里路,到了夜里退了衣裳,肩膀上一片青紫。最初的年月,肩上的红肿就没消退过,渐渐的结了痂成乌黑色,皮肉变硬长成茧子,倒是不疼了。
虽说家里的两个兄弟和老爷子都信誓旦旦,余成有了些许气候,余金是不大信的。
他家之前穷成那样,勉强能填补肚皮,哪是说发家就发的。要真这般容易,人人都去做买卖了,谁还肯守着几亩水田早出晚归地卖苦力?
趁着傍晚给祖坟送灯的功夫,余金在人堆里东张西望,几步上前一把搂了一个青年的肩膀,“成兄弟,好久没见你面了,你可真是贵人事忙啊,最近在哪发财?”
余成偏头看清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金哥您说笑了,我能发什么财,勉强糊口罢了。比不得哥哥您,家里田多不用愁,那才是好日子哩,也不知我甚时候能置办下几亩田……”
两个勾肩搭背,说说笑笑随着人潮走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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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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