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深思自己为何会将它告知沈望,仿佛那只是被对方眼中纯粹的光亮所触动,一次不经意的自然反应。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她刚结束一场冗长的学术讨论会,正沿着研究所外那条栽满梧桐树的街道往回走。
秋意渐深,金黄的叶片偶尔旋落,擦过她的肩头,落在脚边。
她走得不快,享受着这份会议结束后独有的清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沈望的名字。
这已经是近期第二次主动联系了。
岑暮的脚步微微放缓,指尖在接听键上停顿了一瞬,才滑开。
“岑老师?”电话那头传来沈望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雀跃,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
“没打扰您吧?”
“没有。刚结束会议。”
“那就好。我去了您说的那家裱画店!”沈望的语速比平时稍快,“老师傅人真好,手艺也特别棒,跟我聊了很多……真的太感谢您了!”
“不客气。”岑暮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落在前方一片正打着旋落下的梧桐叶上。
“嗯……还有件事,”沈望的语气里多了点试探,“为了表示感谢,我想……请您看个画展。是我一个朋友参与的,规模不大,主题是‘城市记忆’,我觉得……您可能会有点兴趣?”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在美术馆,这周末。”
邀请来得突然而直接。
岑暮握着手机,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属于沈望的呼吸声,轻微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去看一个陌生人的画展?
这不在她惯常的生活轨迹里。
她几乎要下意识地拒绝,那套关于保持距离、避免麻烦的说辞已在唇边。
但就在那一刻,她眼前浮现出沈望在博物馆阅览室里低头临摹时专注的侧影,以及她说“今天的偶遇,我很开心”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光彩。
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像幽暗房间里悄然摇曳的一簇小火苗,温暖,且带着诱人的光。
拒绝的话语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没有出口。
“什么时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普通的日程。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随即是掩不住的欣喜:“周六下午三点!您……您答应了?”
“嗯。”
“太好了!那……我们美术馆门口见?”
“好。”
挂断电话,岑暮将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往前走。
秋风拂过,带着凉意,吹动她深色风衣的衣角。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偏离常规的决定。
去看画展,与沈望,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这简单的事件,却像在她严密如钟表般的生活里,嵌入了一个小小的、未知的齿轮。
她试图分析这种偏离的缘由。
是沈望身上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吸引了她吗?
还是她太久没有接触过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目的性的善意与靠近?
抑或,仅仅是那漫长生命里积累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倦怠,让她想要触碰一点不一样的温度?
她得不出确切的答案。
只知道,当那个邀请传来时,心中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周六下午,她依旧是一身素色,比平日稍显正式,但依旧是那副与周遭隔着一层的模样。
她提前十分钟到达美术馆门口。阳光很好,照在美术馆纯白色的现代建筑立面上,有些晃眼。
门口已有不少观众,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她站在一处不那么显眼的阴影里,看着人来人往。
这种感觉,是在等待一个约定。
差两分钟三点,她看到了沈望。
沈望小跑着过来,穿着一件燕麦色的宽松毛衣,搭配深色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造型别致的相机。
她额头上带着细微的汗珠,脸颊因小跑而泛着红晕,看到岑暮时,眼睛立刻弯了起来,笑容明亮。
“您到得好早!我没迟到吧?”她气息微喘。
“没有,刚好。”岑暮看着她,目光在她因运动而显得生机勃勃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我们进去吧?”沈望很自然地侧身,做出引路的姿态。
画展的展厅不大,灯光柔和,聚焦在一幅幅画作上。
作品风格各异,有写实的街景,有抽象的色彩构成,也有带着超现实意味的拼接。
共同点是,都在试图捕捉这座飞速变化的城市里,那些正在消逝或已经定格的模样。
岑暮看得很慢,很仔细。
她并非艺术领域的专家,但她拥有时间赋予的、对“痕迹”本身的深刻理解。
她能看出某幅画里老街的门楣样式属于哪个年代,能感受到另一幅画中废弃工厂里凝固的那种属于工业时代的沉重呼吸。
沈望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没有过多解说,只是偶尔在她某幅画前停留得稍久时,会低声说一句:“这幅的作者,是我那位朋友。”
或者,“这个角度,就在我们上次去过的那片老城区附近。”
她的陪伴是适度的,不令人感到打扰,却又无不在。
当走到展厅中段时,岑暮在一幅尺寸不大的油画前停住了脚步。
画面上是一片朦胧的雨夜街景。
一盏昏黄的路灯是视觉中心,光线透过湿漉漉的空气,勾勒出雨丝的轨迹,也照亮了路灯下一小片湿滑反光的地面。更远处,城市的轮廓隐在深蓝色的雨幕中,只剩下模糊的光斑。
整幅画带着一种孤独的、静谧的诗意。
岑暮凝视着这幅画。这画面,莫名地让她想起了那个去送别青的雨夜,想起了与沈望初次共撑一把伞的那个傍晚。
那种潮湿的、带着一丝忧伤又奇异地令人心安的氛围,被画笔捕捉并凝固了下来。
“喜欢这幅?”沈望轻声问。
岑暮没有直接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晚上的天气。”
沈望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岑暮沉静的侧脸,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没有点破,只是微微一笑。
“嗯,我也觉得它很有……故事感。”
她们继续往前走,看完了剩下的作品。
离开展厅时,外面阳光依旧明媚比。
“觉得怎么样?”沈望边走边问,语气里带着些许期待。
岑暮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陌生感。”
“熟悉的陌生感……”沈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亮了一下,“这个说法真好。就是那种,你好像每天都能看到,但又从未真正留意过的感觉,对吧?”
岑暮点了点头。
走到美术馆前的广场上,沈望停下脚步,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用再生纸包装的方盒,递给岑暮。
“这个,给您。”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点不好意思,“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我自己做的植物标本书签,用的就是之前在老巷子里捡的一些落叶和花瓣。觉得……可能和您的气质挺配的。”
岑暮看着那个朴素的小方盒,没有立刻去接。
这份礼物太私人,太用心,带着明显的、超越普通交往界限的意味。
接受它,似乎就意味着默许了某种更进一步的靠近。
沈望举着盒子,眼神清澈而坦诚,等待着。
广场上的风掠过,吹动岑暮额前的几丝碎发。
她看着沈望,看着那双映着午后阳光的、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算计或功利,只有纯粹的、想要分享美好的心意。
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它源于这种毫无保留的真诚,源于这种敢于主动靠近的勇气,源于这个人类女子身上所拥有的、一切她所缺失或早已遗忘的鲜活特质。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沈望掌心温度的小方盒。
“谢谢。”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沈望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像阳光冲破了云层。“您喜欢就好!”
她们在美术馆门口道别。沈望要去和朋友汇合,岑暮则独自返回。
岑暮握着那个小小的纸盒,走在回研究所的路上。
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感受着它存在于掌心的重量和触感。
很轻。
那个叫沈望的人,正以一种她无法预料、也无法抗拒的方式,一步步走近她精心构筑的、孤独而安全的世界。
而她,似乎并没有真正想要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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