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暮的生活仿佛重新沉入一潭静水。
那几块不太甜的曲奇被她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偶尔在午后取用一块,配着清茶。
黄油与杏仁的朴素香气,与实验室严谨冷清的氛围形成一种微妙的对照。
她并未主动联系沈望。那幅素描的电子版存在电脑的某个文件夹里,她也极少打开。
只是有时,在翻阅文献感到疲惫,抬眼望向窗外时,那片被框起来的、灰蒙蒙的天空,会让她无端想起另一双眼睛,清澈的,琥珀色的,带着艺术家特有的专注与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望对她而言,像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
涟漪已散,但水底确实多了些什么。
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并非强烈到无法抗拒,而是如同春日里极其细微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试图在坚硬的石壁上寻找攀附的点。
这感觉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百年光阴里,她习惯了观察、疏离,习惯了将情绪压缩成标本,封存在记忆的玻璃柜中。
主动的靠近,意味着打破固有的平衡,意味着暴露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本质。
她本能地警惕。
然而,命运——或者仅仅是城市太小——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彻底回归沉寂。
周三的下午,她需要去博物馆的资料库查阅一些关于古代动植物图谱的孤本。
那里幽深、安静,带着纸张和岁月混合的特殊气味,是她少数感到舒适的外部场所之一。
岑幕在阅览室靠窗的位置坐下,管理员为她取来了所需的函套。函套是深蓝色的,以白色的绫子裱边,触手微凉。
她小心地打开,取出里面纸页泛黄脆弱的册页,戴上白色棉质手套,开始一页页翻阅。
那些用精细工笔描绘的草木虫鱼,形态或许不够科学准确,却蕴含着古人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与想象。
她沉浸其中,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直到一个轻而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岑老师?”
岑暮抬起头。
沈望就站在桌旁,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圆领毛衣,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浅灰色围巾,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和几支铅笔。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喜悦。
“真巧。”沈望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这里的寂静,“我来这里临摹一些器物纹样。”
岑暮摘下一边手套,微微颔首。“是很巧。”
沈望的目光落在她面前摊开的古籍上,那上面绘着形态各异的海藻与水草。“您在查资料?”
“嗯。”
“我可以坐这里吗?”沈望指了指对面的空位,“保证安静。”
岑暮看了一眼那个位置,又看向沈望带着期盼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光,让她那句已在喉间的“请便”没能立刻说出口。
这片刻的迟疑,在外人看来或许像是默许。
沈望轻轻拉开椅子坐下,将速写本和铅笔放在桌上,动作放得极轻。
她不再说话,很快沉浸到自己的临摹中,偶尔抬头看看不远处玻璃展柜里的青铜器纹饰,然后低头快速勾勒。
阅览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铅笔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岑暮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图谱,但某种感知的触角却似乎不由自主地分散了一缕,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她能闻到沈望身上极淡的、像是松节油混合着某种清新皂角的味道,属于画室,也属于生活。
她能感觉到沈望偶尔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和找到准确线条时唇角放松的弧度。
这种被另一个人的“存在感”悄然包围的体验,对她而言久违而新奇。
并不令人讨厌,反而像冰冷的石室,透进了一缕带着暖意的光。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光渐渐变得柔和。
岑暮合上最后一册图谱,小心地将其放回函套。
对面的沈望也恰好停下笔,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您要走了吗?”沈望问。
“嗯。”
“我也差不多了。”沈望快速收拾好东西,“一起出去?”
两人并肩走出博物馆厚重的大门,傍晚微凉的风立刻包裹上来。
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沈望笑着说,围巾被风吹得微微飘动,“感觉……很奇妙。”
岑暮没有回应这份“奇妙”,只是问:“你常来?”
“嗯,这里清静,素材也多。”沈望点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岑老师,您对老城区熟悉,知不知道哪里还有类似……嗯,那种有年代感的角落?不一定是废墟,还在使用的也好。”
岑暮沉默地走着。她知道的自然不少,那些隐藏在现代化街道背后,尚未被完全同化的脉络。
她本可以随口说出一两个地方,然后结束这场偶遇。
但那一刻,看着沈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的、带着探寻意味的眼睛,那句简单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出口时却变成了:“往前走两个路口,右转,有一条旧书街。尽头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裱画店,老师傅的手艺很好。”
她说得很平淡,像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沈望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真的吗?我正想找一家靠谱的裱画店!谢谢您!”
她的喜悦如此直接,毫不掩饰,像投入湖面的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暮色。
走到下一个路口,是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我去那边地铁站。”沈望指了指方向,然后看着岑暮,语气轻快,“谢谢您告诉我那个地方,我周末就去看看。还有……今天的我很开心。”
岑暮看着她,夜幕初降,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在此刻变得具体,像夜风中一缕抓不住,却又切实存在的暖香。
“路上小心。”岑暮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
沈望笑着挥挥手,转身融入下班的人潮。
岑暮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着沈望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那家裱画店的名字,她已多年未曾对人提起。
她想起一些事,又往沈望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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