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跟着那小厮上了楼,被带进一间雅致隐蔽的包厢。
包厢不小,是圆桌的摆设,桌上菜色丰盛,香气四溢,靠窗的位置坐着闻人语一人。
房里还点了淡淡的檀香,角落放着一盆文竹,空气清静温润。
闻人语朝她笑了笑,道:“你来了。”
阿玉点了点头,落座后开门见山:“不知闻人公子请我,有何事?”
闻人语斟了杯茶,温声道:“听说你今日去书阁借书,没能如愿。不如告诉我你想看的,我让人帮你找,或者你愿意,也可以来我那边挑。”
阿玉这才想起,他住在琥珀街的霞月楼,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段,恐怕家底丰厚,连个书阁都能自己养得起。
她心里有点动心,又想到自己兜里的碎银,轻轻叹了口气:哪天才能不用看别人脸色借书看书呢?
她抬眼客气道:“这……太麻烦你了。”
闻人语笑着摆手:“别客气。你我都是周先生的学生,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能在这儿碰上,也是巧。说到底,我本来就是来找几本书,顺道吃个饭,没想到你也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若不放心,我可以陪你一块去,或者直接让人把书送到梁府。”
阿玉笑了笑,摇头:“倒不用那么麻烦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闻人语便唤来随侍,拿了纸笔,请她把想要的书写下来。
阿玉写得很认真,到最后他让人把单子收了去,吩咐一日内内送到她府前。
写完,闻人语看着那一桌子菜,问道:“要不要动筷?我让人准备了些。”
阿玉看了眼桌上的菜,不少,样式也多。
“太多了,怕是吃不完。”
闻人语笑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便每样点了一点。下次我们再吃,我注意就是。”
阿玉听他说得自然,也没再推辞,便与他一道吃起来。
她走了一上午,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虽然动作还算斯文,但一口接一口,明显吃得很带劲。
吃了一年府里厨娘的菜,早有些腻了。
今日这桌菜里不少江淮风味,是她老家那边的,口味偏辣,调味却恰到好处,竟让她胃口大开。
闻人语看着她吃得起劲,不知不觉自己也放慢了动作,时不时还停下筷子看她发呆。
阿玉吃到一半,感觉被盯得发毛,终于抬头问道:“……看什么?我脸上有饭粒?”
闻人语被她逗笑了,连忙摆手:“不是,就是觉得你吃饭的样子挺……挺可爱的,很认真。”
阿玉一愣,脸腾地红了,低头继续扒饭,不理他了。
她不好意思说话,却也舍不得停筷。反正人家请的,不吃白不吃。
闻人语倒也不打扰,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吃。没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竟比平时多吃了几口,也不知是菜好,还是她吃得香传染了他。
饭吃到一半,闻人语随口问:“你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
阿玉随口回:“还能干嘛?看看书呗。”
闻人语有些意外:“你这年纪,家里没带你出去转转?京城里的姑娘,到这岁数不是都开始相亲、买金饰、置嫁妆了吗?”
阿玉摇头:“没有。”
他说:“你能安安静静坐在家里看书,也挺难得的。”
“那是因为我识字不多,才学了一年多,很多还看不太懂。”
这话一出,闻人语一下没接住,愣了愣,只好轻轻点头,换了个话题:“最近梁府那边……是不是出了命案?”
“是。”
她知道这事在京中已经传开,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听说是你们府里的二公子?”闻人语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可惜了。我听说他本打算今年去考科举。”
阿玉没接话,继续吃饭。
“我家小妹……这几天哭得不行。”闻人语低声道。
原来,他的妹妹闻人雪才十四岁,家里护得紧,从没接触过外头的人。
却因一次在街上偶遇梁子期,那人风流俊朗、又会作诗题字,偏偏还演得一副温文儒雅模样,小姑娘哪见过这个,被迷得七荤八素,回去整日念叨。
家里虽不准她再接触梁子期,但她一直不信那人不好,甚至偷偷幻想过嫁给他。
没想到,还没等来见第二面,就听到了他的死讯。
阿玉不太懂那种狂热少年般的喜欢,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妹妹年纪还小,既然能一两天就喜欢上一个人,照理说,再过一两天也就能忘了,再换个别人喜欢也不是难事。”
闻人语苦笑了一下:“你说得轻巧。我那妹妹一向性子执拗,你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家里人都劝她,可她就认我这个做哥哥的,但我毕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这几天被她缠得心烦,今日碰巧遇上你,便想请你帮个忙。”
“我也不太懂这种事……”阿玉低声回道,心里暗暗腹诽一句:他还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更别说是梁子期那种人了。
她想了想,劝道:“不如多带她出去走走?放风筝、坐船、看戏听曲,转移一下注意力。说到底,她能轻易喜欢上梁子期,多半是见识太少,等她见过更好看、更有风骨的男人,也就不会为了一个梁子期,伤神费力了。”
闻人语听得出来她话里藏着点自己的心思,点了点头,忽然笑着开口:“那在下恳请姑娘,日后若有空,能否陪我和舍妹一同出游泛舟?”
阿玉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闻人语便解释道:“我做哥哥的,始终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心思。家父家母早逝,家妹年幼时便孤苦无依,身边又没几个说得上话的女眷朋友。姑娘聪慧通达,或许能与她谈得来。”
阿玉轻轻一笑:“你都劝不动她,我一个外人更说不上话了。”
“姑娘莫推辞,在下观你心思细腻,谈吐机敏,舍妹若能与你结交,定是她的福气。她最近执念极深,几番寻死觅活,姑娘便当帮我这个做兄长的一回。”
阿玉心软了些,也不再拒绝,只是皱了皱眉,道:“我倒也不是不想帮你,但你也清楚我住在梁府,出门本就不易。再说了,一个闺阁女子,若是公然与外姓男子出游,外头的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
闻人语听完,毫不在意地笑了:“这事姑娘不必担心,自有在下安排。我会亲自写信送到梁府,让人事先知会。姑娘只要愿意,我便感激不尽。”
阿玉没再多说,算是默认了。
饭后,闻人语早已吩咐下人备好了一辆舒适的马车,亲自送她回府。阿玉原想着自己走回去也不算远,可想了想,做人不能太委屈自己,该享受的就得享受。于是大大方方上了车,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只见闻人语立在车前,冲她温柔一笑:“一路小心,书我会让人送去,不会惊动梁府中人。”
阿玉点头应下,轻轻挥手道:“再见。”
闻人语仍是那副温文笑意:“姑娘再见。”
回到府中,阿玉一时无事,只翻翻书,天气愈发炎热,她也懒得出门。梁子期的案子总算是结清了,但整个梁府却冷清了许多,再没有往日的热闹气氛。因着二公子的死,府中上下这些日子都收了声,连表情也不敢太多。谁也怕一个眼神不对,就被扣上“不安分”的帽子发卖出去。少说少错,阿玉自然也不愿掺和什么幺蛾子。
偶尔听见春桃悄声议论,说夏果被抓回来了,竟然没死,凉了那么久,竟也活着。只是听说被关了起来,因为……怀了孕。
阿玉听到这句,抬了抬眼皮,心中一片了然——这大概是想等他把梁家的孙子生下来,再杀他罢了。夏果再怎么喊冤,说不是自己动的手,证据却一桩桩实打实,他那些反驳倒成了轻飘飘的辩解。阿玉心里清楚,如今梁老爷怕是恨不得将夏果剁成十段,只是这口气,要等几个月后才能出。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春桃道:“你说梁子期死得那么惨,老爷和夫人都要哭晕过去了,梁瑶光看着也难受。可我记得……他还有个大哥,梁逸乘?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见,没回来吗?”
春桃一边拿蒲扇给她扇风,一边答道:“梁逸乘这阵子一直在京郊御军任职,后来又被调去了守城统帅营。听说他人聪明勤恳,得了几位大将军的赏识。梁子期出事之后,他倒是回来参加了葬礼,后来听说和梁老爷吵了一架,气得又回了军营,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阿玉点点头,懒懒地“哦”了一声,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梁家这些人怎么折腾我也管不着,她也不想掺和。
三日后,梁逸乘果真从军中请了假回了府。据说这些日子夜不能寐,情绪也不稳——毕竟兄弟如手足,亲弟死得不明不白,做哥哥的心里难免过不去。大将军见他心绪不宁,便放了几日假,允他回家一趟。
可才回来的当晚,就听说大少爷又与梁铭远吵了起来。
厅房内,气氛剑拔弩张。
梁逸乘脸色涨红,青筋绷起,厉声质问:“爹!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梁子期那样的性子,阳光开朗,怎么可能是自杀?你们一个个都装哑巴,到底在护着谁?”
梁铭远坐在太师椅上,脸沉如水,沉声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你什么性子我不清楚?一冲动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
梁逸乘平日里稳重,但如果怒了,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
“你还是不信我!”梁逸乘咬牙,“我亲弟弟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藏着掖着是几个意思?我已经查到了——是不是那个叫夏果的小丫鬟动的手?”
梁铭远眉头紧皱,没有出声。他没想到大儿子动作这么快,已经摸到了底细。
想来也是,梁逸乘如今已是及冠的年纪,本该早几年完婚,连与杨家女的亲事都定下了,奈何撞上梁子期之死,这事也就拖了下来。
梁逸乘盯着父亲,语气愈发冷硬:“既然他是凶手,你为什么还供着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们在怕什么?”
梁铭远语气一顿,声音压低:“这事复杂,我迟早会让他生不如死。”
“是因为他怀了梁子期的孩子吧?”梁逸乘笑得讥诮,“呵,我都明白了。”
梁铭远站起身,想唤他:“逸乘——”
梁逸乘却已经挥袖转身,冷冷丢下一句:“我出去睡了。”
他步履沉稳地出了门,夜风扑面,心里满是怒火。
他出了府,寻了几个熟识的军中兄弟,借着酒意,想把心里那口气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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