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台讯：近日，联邦东南州多地发生连环暴力事件，凶嫌疑为异种生物。联邦特情监察局温馨提示：请广大市民出行务必注意人身安全及财产安全，如遇紧急情况请拨打001-1010-1111……”
GI研究所，A1区，S级特殊生物观察室。
防暴笼中，银白色的雄性人鱼慵懒的躺在台子上面，整条尾巴都浸在水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具美丽的尸体。不过镜头若再往前移一移，就能看见它那和普通人类无甚区别的上半身——
如果忽略那过分“修长”的体型、隐约可见的银色鳞片，以及倾泻一身的白发的话。
不算太大的实验室里一片沉寂，安静到除了电视主持人冰冷的播报声、呼吸声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外，便再无动静。
——是的，翻书。这条人鱼眼下正在随手翻着某本书，而且还看得津津有味；如果镜头再拉进一些，就会发现，它看的是一本学术期刊，并且还是C刊《Theia》（注1）。
“咔哒”。
门被打开了。如往常一般顶着一对天生黑眼圈的云和准时到岗，刷卡进门，把从食堂带来的盒饭往桌子上有气无力的一搁。
“沈首席，还睡着呢？”
沈首席。这是沈淮安还是“人类”的时候所内所有研究员对他的称呼，如今还愿意如此称呼他的，也只剩云和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在这种“私密”的场合这样做；一旦有第三个人在场……
后果不堪设想。
“下午好，云研究员。”
笼子里传来低沉的男声，带着点儿不甚明显的笑意：“食堂做了梅菜扣肉？”
云和撇撇嘴，小声嘟囔了句“狗鼻子”，也不管沈淮安是不是能听见自己这声嘀咕，旋即又道：“那个，你要是想吃的话……”
实验体，原则上是不能吃“特制餐（营养液）”之外的任何食物的。但违规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连红酒都能喝，区区梅菜扣肉还吃不得么？
她居然失算了。
“感谢。”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有教养：“可惜眼下，我吃不了这个。”
人鱼的食物禁忌里居然包括煮熟的肉这一项？
云和怔了怔。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依旧的事实——
沈淮安自“现出”人鱼“原形”之后，一直都困在眼前不远处这个狭小的笼子里，一次都没能离开过哪怕半步。那么他是怎么解决生理问题的？
“人鱼这种生物，是可以通过体表和鳃裂代谢的。”当时拍板儿下令对沈淮安采取“α级收容措施”的所长萧凛如是说：“我想，S1号毕竟耳濡目染过人类的文明生活方式，总不至于把‘住处’搞得一团糟吧？”
老登还真是说中了。
大概是由于笼子下方的水循环系统，迄今为止，她都从没在屋子里嗅到哪怕半点“奇怪的味道”，现在想来……
“你……”她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了：“不饿吗？”
特别尴尬的问题。好在沈淮安也没接茬。
电视里，新闻仍在继续。现在已经播放到各地主要地标被“未知非科学力量”爆破、遍地废墟残骸、人们乱作一团的画面了。沈淮安稍稍坐直身体，看向电视机里那乱到不能再乱的场景，蓝眸微眯，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喔，你在看新闻？”
云和一边草草的扒拉着盒饭，一边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说道：“今早食堂里还碰见个同事，李立国主任，你还记得吧？他老家附近也遇见这种袭击事件了，好在只死了一个人，没造成太大损失。”
说完之后，她便停了下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沈淮安的神情变化。后者果然没晾着她：“谁死了？”
“嗯，好像是红河研究所的一个高管。”云和耸耸肩，咽下一大口饭：“说不定你都认识，好像叫王……王什么朝？记不清了。”
沈淮安翻书的动作一顿。
“你果然认识……是吧？”云和笑嘻嘻的。
沈淮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把期刊阖上，放在传递物品的托盘里推了出去：“云研究员最近也要小心些。”
“哦豁？”云和趁机凑近笼子，将期刊拿起来，顺便眨眨眼道：“怎么忽然关心起我来了？良心发现啦？”
沈淮安微一抬眼，长睫密密实实的扑撒开来，以至于即便如此之近、云和竟也无法揣摩出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岂止。”他闲闲道：“毕竟，肯对我‘酒肉伺候’的也只有云研究员你了，我可舍不得啊。”
“……”
云和磨牙：“您老贵庚了？说这话腻歪不？”
“免贵，不到三百而已。”
云和傻了。“啊？不是你真的——”
沈淮安莞尔，兼之讳莫如深。
他抬手一指电子时钟：“云研究员打算就这么和我聊到组会开完？”
“……！”
他这一提醒，云和才终于想起来二十分钟后马上又要开会。她懊恼的一拍自己脑门儿，垂头丧气的转身又边干饭边“临阵磨枪”去也。只不过，等她掐着点儿准备冲出去开会那一刻，沈淮安却又叫住她：
“会后去一趟我办公室，把柜子里第一格的手稿拿来。”
妈的，连个“请”字都不会说，真他妈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使唤老子跟使唤狗腿子似的！
“好的呢沈首席~”
云和垮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批脸，狗腿子的立刻答应下来：“您‘老’乖乖呆着，等我啊~”
云和是直到开完会，才“反过味儿”来的。
不是，让她“去一趟他办公室”？他老人家（迫真）难道贵人多忘事到忘了自己“人类身份”早就被所里悄么声销户了？
傻站在被贴了封条的“沈淮安首席研究员办公室”（“沈淮安”三个字已经被喷雾盖住了）门前的云和，满心郁闷的想。
“小云研究员呐，”正当她兀自发愣之际，肩膀却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来人正是不久前食堂里遇见的李立国李主任，此时正笑得一脸慈祥、令人无端发毛：“你站这儿，是想找些什么东西吗？”
“……”
云和先是挤出一个极为僵硬的微笑，然后才找到合适的借口：“没，没找啥哈哈哈……我就是，额，有点儿感慨。”
李主任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膈应的她裂了咧嘴。
“这件事儿呢，”他附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很敏感，绝对不可外泄——小云应该也清楚个中利害吧？”
“清楚，我清楚！”云和立刻求生欲极强的表决心，一边讪笑，一边后颈隐隐冒出一层薄汗。不是只有所长知道么？这老登怎么也……
她这边心里嘀咕着，就见李主任神秘兮兮的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他手里赫然是一摞文件。
——手写的书稿！
“那就劳烦小云研究员，帮我引见引见？”李主任皮笑肉不笑的，随手将墨迹未干的“审批表”放在这摞手稿上，拍了几拍：“我有重要的事儿，需和S1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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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安轻轻的打了第三个哈欠的时候，门开了。
他甚至不需要睁开双眼，就能知道“不速之客”的身份——因为刷卡区的系统音已经告诉了他，来者居然是“基因编辑组”的李立国。
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正职是首席研究员，副业头衔也不少，“基因编辑组高级顾问”就是其中之一。按理来说，联邦这种社会以权力为尊，像他这样的“青年专家”通常身兼行政职权，可他偏偏对权、钱兴趣极低，因而并未在“仕途”上更上一层……
如果当初他真想“进步”，李立国恐怕至少比他要低两个职级。
“那个，哈哈。”李立国一开口，就是带着夹杂着谄媚和鄙夷的假笑：“听说您能和人类交流，那，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啊？”
云和：“？”
不是老登？你明知故问？
闻言，沈淮安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李立国手里的文件上，睫毛颤了颤，上半身随之稍稍前倾。
“随意。”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无波：“看来，李主任已经把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拿了？”
“……”
李立国的脸色当即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显然十分尴尬。
他对沈淮安其实了解的并不多。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沈淮安在他心目中不过是个有点儿“小资情调、自由散漫、自视清高”的年轻研究员而已，学术水平再高，“不站队”又“不求上进”，终究不过是盘里的一道菜，供人分食罢了！如今还沦为动物一样的实验体，自己能说几句软话也不过是有求于他罢了，这货还他妈蹬鼻子上脸？
“好罢。”再好的演技，人家不接住戏也演不下去。李立国当即也不装了——他上前几步，将稿子捏在手里晃了晃，笑道：
“淮安，这些放在你办公室里就只是一堆废纸，可拿出来万一做出成果，那可是造福整个人类社会的大德大善呐——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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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Theia，即与原始地球碰撞后形成月球的另一颗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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