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云和站在一边，暗中腹诽。
本就不算宽敞的实验室里，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锁链响声细碎，却是人鱼稍稍坐直身子，嗓音平静：
“好啊，你拿去就是。”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识时务的嘛。”李立国眯了眯眼，也不觉得他答应的过于爽快了，便急吼吼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当然了！也不能就这么让你吃亏……”
顿了顿，李立国的目光落在沈淮安身上，带着十二分的不怀好意。
——老实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眼前这只“生物”的本来身份，他一定会被“它”美丽到不似存在于人间的外表瞬间迷住。难怪那么多政要、富豪都以豢养人鱼为乐，难怪黑市上随便一条人造混血人鱼都能卖五千万联邦元以上……
“作为回报，我可以在所长那边儿替你求求情。”他不无幸灾乐祸的瞄了眼人鱼身上横七竖八的各类束具：“怎么样？”
沈淮安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明明可以用抢的，李主任却还是……”他似乎是在斟酌合适的措辞：“礼貌的走了流程。”
李立国：“……”
更抽象的是，云和条件反射式跟了句：“他真的，我哭死。”然后立刻后悔的捂住了嘴。
好在沈淮安马上转移了李立国可能的“恼羞成怒”：“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李立国一见有戏，马上小碎步上前，将手稿摊开放在玻璃前，表情宛如一头生动的哈巴狗：“这个，能做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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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国离开了。实验室终于恢复了平静。
云和依旧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动作很重，像是正在赌气。人鱼安静的躺在水台上，银发长长垂落，又被水的浮力托举上来，仿佛盛放于池中的雪莲。
“你故意的。”
忽然，云和开口了。她的声音透着点儿愤怒的冷意：“你明知道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拿不到你的手稿！”
这不是她愤怒的根源。她之所以生气，原因也很简单。
她平生最讨厌被人利用。可眼下，她还是被人利用了。
——作为饵，让李立国、或者任何其他急功近利的家伙，快速上钩。
人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睁开。然而间歇晃动两下的耳鳍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你想做什么就不能直说吗？”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面向他低声道：“你明知道我……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从来都没把你当做动物看过！”
监控灯在角落里闪了闪。沈淮安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同时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云和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惊鸿一瞥”了他唇下那“一瞬即逝”的、分叉的细长舌头——
信……信子？！
我踏马……！
之前怎么没注意到？不对，她之前有看过他的资料，没提过这一点啊？
于是她一边竭力压抑住几百万年基因里对于“蛇”类的恐惧，一边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不是，你的舌头？！”
有点儿难以置信的：“你，你不是……鱼吗……”
沈淮安微微张开嘴，恰到好处的露出两颗獠牙。更要命的是，他那“极少现形”的信子灵活的在獠牙之间穿梭了几个来回，终于把本就怕蛇怕得要死的云和给吓得一直后退，直至背抵墙壁才堪堪停下。
“放心，”他坏心眼儿的笑看她这副“糗样儿”：“没有毒腺。”
这就是云和与萧凛那种人之间的区别。萧凛从他的身份“暴露”之后第一天就弄清楚了他身上80%的物种特质（包括但不限于他特殊的鳞片形态），并进而立刻就意识到了此前生物学界对于人鱼这一物种的巨大误判——
“人鱼？”当时，萧老头子笑眯眯的绕着他动弹不得的鱼尾走了两圈，谩声道：“蛇鱼还差不多。”
——很简单，他身上的鳞片形态和“材质”就不可能是鱼类能长出来的。最大的可能性，是蛇。
“淮安啊，你该庆幸你没长毒腺。”
那时，用镊子夹住他左侧獠牙的萧凛一边用仪器测试，一边不怀好意的对他嫣然一笑：“否则，缺了两颗上牙的人鱼总归不太美观，身价也总归是会大打折扣的。”
当时的沈淮安尚未恢复说话能力，听了这话也只是半死不活的笑了笑，顺便冲着萧凛“嘶”了一声。这一招虽然没吓到萧凛，却很显然吓到了玻璃心的安保员。于是下一秒，他就自食其果的狠狠挨了一针能撂倒虎鲸的镇定剂，得偿所愿的陷入昏迷。
地狱笑话之所以好笑，是因为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时隔数十天再回想起来，沈淮安依旧不觉得好笑。回过神来，他看向仍惊魂未定的云和，有些无奈的叹了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竟这般小。”
“你才胆子小，你全家都胆子小！”
果不其然，激将法永远不会过时。云和的杠精体质成功战胜了她的恐惧，大声反驳道：“谁让你长得这么吓人的！”
云和发誓，自己这已经是短短十分钟内第二次后悔到恨不得钻进地心了。她这边脚趾原地抠出三室一厅，却听笼子里的人鱼悠悠的舒出一口气来：
“……这样啊。”他似乎有点儿失落：“还是被嫌弃了。”
云和：“……”
不是哥们儿？你这语气怎么跟受气小媳妇儿似的？
沈淮安这一“幽幽怨怨”，她反而不好意思了，也因此之前的恐惧也消散不少。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她讨好似的蹲下/身子，眨巴眨巴眼：“哎，沈淮安。”
沈淮安微微一怔。
两年前，当她还在他的课题组里“打下手”时，她也总是会用一双眼窝略深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卑微讨好的夹着嗓子：“那个，沈首席……能给我讲讲这一块的基因表达矩阵是怎么整理出来的么……”
那是一道非常简单的问题，简单到他一边漫不经心的给她“耐心”解答，一边饶有兴致扫了眼她的头顶和脸庞……
嗯，略显稀疏的发缝，苍白却泛着不健康青黄的皮肤，五官虽精致却因赘肉而显得些许臃肿……
你该早些休息，少熬夜，这样就不会长火疖子，也不会脱发和发胖了——他心里随便想了想，不过这些话并没有说给她听，因为二百七十多年的生活经历足以让他充分了解人类世界的社交礼仪：
评价女性的相貌是失礼的，哪怕这种评价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好”也不可行。在这个时代，人们喜欢将其统归于“爹味”这一范畴。何况她是好是坏本就与他无关——
云和，这个雌性人类在他漫长且阅人无数的“人”生旅程中，实在是太平凡、太普通了。彼时他之所以能产生如上心理活动，也不过类似某些闲人喜欢下雨天前看蚂蚁搬家——好奇，但完全不在乎。
“哎，沈淮安。”
现在，这个女孩儿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讷讷道：“你是不是……”她背对着监控，对着他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手势：“——手里还有牌？”
沈淮安失笑出声。
“牌？”他勉强压抑着吐槽的冲动，无奈的纠正她道：“云研究员，网文看多啦？”
“你……！”
云和有些恼火的扬起记录板做了个“揍你”的动作，一边继续压低声音：“否则你凭什么跟李老……李主任‘做交易’？他可不是吃素的，不怕他把你利用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沈淮安耐心的听她说完，才做了一个令她摸不着头脑的动作——
他伸出手去，猛地握住了她面前的栏杆！
云和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总算忍住了没往后躲：“……”
“云研究员。”他温声道，看似说给她听，视线却落在左上方闪烁着的监控上：“我如今这般模样，还有选择余地么。”
云和沉默了。
——眼前的人鱼“手”握铁栏，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防暴玻璃相望，神情却是冷静的。可诡异的是，它……他那张已经看不出太多人类特征的脸上，竟然在“平静”的表象下逐渐泛起一层近于悲哀的情绪。
他看起来，简直快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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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室。
萧凛倚在软沙发上，目光透过老花镜顶着监控屏幕。屏幕正中，人鱼那张“破碎感十足”的绝美面容正对着他视线的方向，声音虽轻，却也仍从扬声器里清晰的传了出来：
“我如今这般模样，还有选择余地么。”
萧衍并没有笑。他只是稍微弯了弯嘴角，有些玩味似的眯了眯眼。一旁容貌清丽的女秘书非常有眼力价儿的，上前为他沏了一盏香茗。
秘书的柔荑“不经意”掠过他手背那一瞬，萧凛挑了挑眉。
他冷冷的瞄了眼秘书，后者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显然，大老板目前并不在兴头上。她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委屈的摇了摇嘴唇，心里暗骂了一句：
老而不死的老东西。要不是为了你那几个烂钱……
这句大逆不道之言当然不会宣之于口。不过无需读心术，光从她那张漂亮脸蛋上的表情，“老东西”就足以推断出她心里的每一个想法。
又是一个急功近利、“沉不住气”的小东西。他心底里冷笑一声，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小张啊。”
“啊？”女秘书一脸懵逼。
“这段时间表现不错。”他淡淡道：“正好，过段时间联邦科学院要举办一场舞会，你去历练历练，也和那些大人物多‘学习’些。”
舞会？那个传闻中联邦政、经、军界各位公子千金齐集的舞会？！
张秘书瞬间就忘了眼前这个“老登”身上令她作呕的老人味。她甚至忘了这里还是研究所的“工作场所”，直接上前__他____！
“天啊萧先生！”她快乐的小声尖叫：“我真的太爱您了！”
萧凛就这么任她抱着，一双并不浑浊的老眼精光闪烁。
——最近约翰将军的公子“瘾”又犯了。就让这个不忠诚又没脑子的女人，去填补那位公子无底洞一样的残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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