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穆廖白望着眼前神情迥异的两人——尉迟征额头青筋暴起,指尖还在微微颤抖;而张升垂眸品茶,瓷杯边缘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半张脸,更添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
卦象中的异象、六里头街的大水、白虎山的求助,竟一时无法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将尉迟征扶起,问道:“尉迟兄弟,你可有确切的证据?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准备万全,贸然进山,可能会惊动不该惊动的东西。”
“证据……,哦,证据我有,穆大师,请看这个。”尉迟征扯开袖袋暗扣,油纸包裹的药粉递过来时,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腥甜,像极了深秋腐叶堆里渗出的气息。
穆廖白瞳孔微缩: “这是何物?”
尉迟征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又提出了一问:“邱甄玄,大师是不是跟他师出同门?我第一次跟擎男到你这时便碰到了他,我知道你跟他不是一类人。”
“这是他的?”穆大师问。
尉迟征一点头:“他有一个铜葫芦水器,这个药被他兑进葫芦里,给我大哥喝。大哥为了抓龙,最近在练什么降龙阵身体受损,可每每喝了这个药之后又精神大振。穆大师,邱道长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药到底有什么问题?”
屋内气氛瞬间凝固。张庐升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杯中的茶汤泛起细密的涟漪。
穆廖白接过药粉,指尖触到那诡异的温热,恍惚间仿佛触到了某种活物的肌肤。他下意识地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轻嗅,苦杏仁与腐肉混合的气味直冲脑门,让他后颈的寒毛瞬间竖起。
那是灵君山镇魂汤特有的气息,唯有混入百年尸香魔芋才能调和出这种诡异气息。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这个药剂是用来镇魂的。”他盯着油纸里暗红的粉末,恍惚看见无数鬼魂在药雾中扭曲哀嚎。
尉迟征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张庐升淡定自若的坐着喝起茶来。
穆廖白继续道:“这个‘镇魂’可不是我们普通的镇定精神,安神养心的意思。我们道门中传说有四剂神汤,这本不足为外人道,可如今既然事情被你遇上,便也跟你简单一说。
“传说这四大神汤分别为净魂汤,镇魂汤,炼魂汤,噬魂汤,既然说它是传说,那就表示并没有人真正的见过。
“所谓的药方也是人们根据遥远的传说或传闻,或古籍中的记载自己研制的。你所拿到的这个方子是我灵君山先辈研制的方子,所以我能分辨出来。”
“穆大师,这四大神汤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好是坏,可会吃出什么问题?”尉迟征焦急询问。
穆大师刻意放缓语速,看着尉迟征苍白的脸色一寸寸绷紧:“怎么跟你说呢,这么说吧,人死后被阎王勾走魂魄,这些被抓走的小鬼,其中那些良善之辈,成佛成仙或者是继续为人享受富贵。
“而其中的恶灵,也就是恶鬼,他们会被送到相应的地狱接受惩罚。其中的一小部分,即使经受了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依旧死性不改。
“他们会被送到哪儿呢?他们会被送到一个特殊的地方,接受净、镇、炼、噬四种特殊的待遇。
“净,即是净化,将他们的魂魄像净化水一样,得到锤炼,焕然一新,让罪魂洗尽业障。
“镇,即是镇压、禁锢,用符咒将其封在无间炼狱,永远镇压下去,长长久久永不得解脱。
“炼,即是炼化、煎熬,以三味真火灼烧淬炼,像炼化金子一样,不炼成至纯永不罢休。
“噬,即是吞噬,将魂魄彻底吞食,咀嚼成渣,连一丝残念都不剩,彻底消失不见,灰飞烟灭。
“其中镇魂,炼魂,噬魂都是对恶灵的更高一等、也是更残酷的惩罚,唯独净魂,对他们来说,净魂更像是一种赏赐,一种痛改前非,大彻大悟的赏赐。所以净魂才是最难得的。
“传说中,四大神兽中会有特殊的一脉分别掌管净魂,镇魂,炼魂,噬魂。四大神汤说到底就是对应地狱恶灵的终极惩戒。而四大神汤相传是神兽传给人间的,用来帮助人间惩凶除恶。”
他突然苦笑,指腹摩挲着药粉里若隐若现的符文: “只是时隔久远,真正的配方已然失传,只有个别自欺欺人的,效果差得远的方子保留了下来,却也被当成了宝贝。”
尉迟征睁大眼睛,听得入了迷,仿佛在听说书人讲着远古而神秘的故事。张庐升依旧茶不离手,面无表情,细细的品味着。
穆廖白继续道:“当然这些都是传说,真实是怎么样,只有到了那边才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话音落下,屋内再度陷入寂静。
“可是,不对啊!镇魂汤是用来镇伏恶灵的,邱师弟拿这个给你大哥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又暗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团沉沉压在西面白虎山的峰峦上,连带着屋里的光线也晦涩不明。
“若是他给你大哥喝此药方,那他应该是好心,此方确实可以驱鬼捉妖。”穆廖白道。
“好心?”尉迟征眉头紧锁,瓮声瓮气地反问,喉结在脖颈间重重滚了滚,“我大哥如今性情大变,前几日还把山里最烈的马抽得遍体鳞伤——那马可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他忽然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对山寨的事漠不关心,只天天在后山山洞里练什么降龙阵,每次练完都精疲力尽。而且他行踪诡秘,半夜去他屋里瞧,总不见人影,回来时衣襟上还沾着带腥气的泥,身上莫名其妙有些瘀伤。这些山上的兄弟都可以作证。”
穆廖白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像被泼了墨的宣纸。他起身踱了两步,青布道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尘埃在昏光里翻滚。
他停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风卷得乱晃的树影,声音里渗进了几分寒意:“如此说来,邱师弟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用了此药方。可这药方压不住那东西,说明它绝非寻常邪祟。我担心……担心邱师弟已经惊动了它,邱师弟怕也会有危险。”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指节泛白:“看来这个山我是必须要上了。”
“穆大师要上山?”张庐升终于放下茶盏,白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猝然打破了满室的凝重。
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大师若是去了,可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他顿了顿,眼尾的余光扫过尉迟征紧绷如弓弦的侧脸,“若是失败了,你要清楚还有没有命可活?”
“可是邱师弟他……”穆廖白欲言又止,话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你那个师弟既然还活着,便暂时不会有危险。也许他活命的本事比你强多了,大师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我想尉迟兄弟也不愿看着你白白丢了性命,到时候连给你收尸都找不着地方。”
尉迟征猛地抬头,额前的碎发被带起的风扫得乱晃,他往前倾了倾身,木椅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记起来了!”他声音里燃起几分希冀,像蹿起的火星,“邱道长曾说过,您手里有件宝物,叫乾坤铃。他说那铃铛一摇,金光能照透十里雾,妖邪闻着就得跪。若是真有如此神物,降服那东西便有把握!”
“乾坤铃”三个字刚出口,穆廖白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青布道袍的衣摆扫过墙角的香炉,带起一缕将散未散的青烟,那烟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凝住了。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可张庐升分明从那晃过的眼角看见一丝慌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了石子,漾开细碎的涟漪。
“乾坤铃,我也想找。”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可是翻遍了灵君山的藏经阁,掘开了祖师爷的炼丹炉,怎么也找不到。六十年前就消失不见了,也许……也许已经被龙妖嚼碎了,连铜屑都化在江里了。”
“可是邱甄玄为什么信誓旦旦一定会拿到乾坤铃?”尉迟征急得站起,又被木椅绊了一下,“当初大哥上山请他,还是他主动提出要找乾坤铃,说那是降龙的关键……”
“你说什么,你大哥上山请他?”穆廖白猛地打断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指尖在案台上轻轻叩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一开始,我以为你们白虎山是因为邱师弟才知道六十年前的事,如今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尉迟征这才回过神,后颈渗出一层薄汗:“对,邱甄玄说过,说是我大哥亲自到灵君山请他出山的,还带了三匹最好的马。”
“看来他确实一早便知道些什么。”穆廖白喃喃道,目光落在窗外白虎山的方向,那里的山影已经模糊成一团巨大的黑影,“有些事情知道其实也不奇怪,多向山下的老猎户打听打听,总能扒出些六十年前的碎影。
“但是关于赵家的事……,白虎山放出消息说赵家救了那条龙妖,龙妖以龙骨报恩,这个消息在此之前可是闻所未闻,不知是他们信口胡说,还是真有其事?毕竟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坟头草都长了三尺高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屋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窥探。
穆廖白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难不成……当年那场血斗,还有幸存者?”
他抬头看向张升,带着一丝希冀:“张升兄弟,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来,你是同道中人。依你看,在白虎山上盘踞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跟你的看法一致。穆大师,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我希望你能好好回忆一下你师父和师爷曾经的言行,也许能发现什么。”
穆廖白的眼神渐渐飘远,有关六十年前的事,他脑海里的碎片本就寥寥,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搅动着,慢慢浮了上来。
一次是他还是孩童时,师爷无极道人突然回了山门。那天的雾气特别重,他与师父在禅房里密谈了整整一夜。他当时好奇,趴在窗台上听了半晌,只隐约听见“龙骨”“汤方”之类的字眼,再想细听,就被师父厉声喝退了。第二天一早,师爷便背着行囊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另一次,则是师父弥留之际。老人家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气若游丝地念叨着六十年前的秘辛,说师爷当年下山,根本不是寻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为了净魂汤的配方。
“你师爷总说,灵君山的镇魂汤在四大神汤里属于最低等级的药方,他一直耿耿于怀,他不甘心……”师父咳了两声,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与那剩余的三十五人不同,师爷并不想要什么金银财宝,他要的是熬汤的药引——青龙神族特有的护心骨啊!”
师父说师爷走遍大江南北,阅览典籍无数,最终是从一本残破的古籍里翻到净魂汤的踪迹。
至于龙的消息,是一个叫六道苦主的修士传出来的。那人说自己势单力薄,才召集了天下有能之士,一共三十六人……
可那三十六人里,最后活下来的是谁?是师爷,是六道苦主,还是别的什么人?”
穆廖白仿佛陷入了人生的巨大难题,一时束手无策起来。他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穆大师,”张庐升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他缓缓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到穆廖白面前,“山门的秘密我本不该多问,但你现在的样子骗不了人——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白虎山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根本不是妖!”穆大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突然抱头大喊,眼神中透露出崩溃,“六十年前他们围猎的不是妖物!天啊,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的眼神涣散,布满了血丝:“也许有人被蒙在鼓里,但那两个人……他们一定知道!”
张庐升俯身,居高临下地直视着他,目光如冰:“哪两个人?”
“无极道人和六道苦主!”穆廖白蜷缩着身子,肩膀剧烈地颤抖,他缓缓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和困惑,“张升兄弟,你究竟又是何人?我怎么觉得你知道些什么。”
张庐升转头瞥了眼一旁沉默的尉迟征,又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算起来我与你们灵君山也算有渊源。你师祖曾有位小师弟,法号业火红莲,我是他的后人。按辈分……”他顿了顿,似在仔细推算,“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穆廖白脸上的惊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错愕,随即又化为真切的欣喜。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张庐升拱手作揖,脸上笑开了花:“原来是小师叔!失敬失敬!”
大概是看张庐升年纪轻轻,他不自觉地在“师叔”前加了个“小”字,倒显得亲近了几分。
“你们俩认亲也得看时候啊!”尉迟征终于忍不住插了嘴,他搓着手,脸上满是焦急,“张升兄弟,穆大师,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我大哥还在山上等着救命呢!”
“让我想想,他们是冲着净魂汤来的,而他们猎杀的,根本不是什么龙妖,是净魂汤的掌管者——据典籍记载,那是东方青龙神族的嫡系一脉。必须要阻止他们!”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传闻六十年前那神龙就受了伤,如今不知境况如何。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让它落入这群人手里。”
“六十年前那神龙受了伤,如今只盼着那龙能早日重回神位,不要被他们找到才是。不行,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让神龙坐以待毙。”
尉迟征基本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他们现在谈论的重点已经偏离了自己的初衷,自己到这来可是为了救大哥的,虽然他也想救龙。
“穆大师,张升兄弟,我大哥呢,我们怎样才能救他?”
“若是我们的一切猜测属实,我只能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大哥怕是已经没了。你想想,若是连神龙都遭了他们的毒手,身负重伤,你大哥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只是我现在确实不能贸然上山,否则不仅是我,连你也会陷入危险。”
尉迟征听得心头一紧,他攥紧拳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大哥……他真的没救了?”
“尉迟兄弟,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来其实就想告诉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冲动,你们要做的就是蛰伏,剩下的交给那条龙,那条龙自会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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