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弛归客栈掌柜,自称姓许,也是布商起家。
听自家伙计说客栈来了包层的贵客,又与他是同一行当,许掌柜好奇心起,特意来厢房打个招呼。
“一晃数年,自我改了行当扎根在此就已经是许久不见行路布商了,不曾想今日得见,贵客还如此年轻,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许掌柜笑容不减。
生意人八面玲珑,他跨步进来先是作揖见礼,眼神在三人身上扫过一圈,精准的落到了刚给小二赛过银子的俞蕴身上。
“您别看我现在这副疲态,早年间我许某也曾是走南闯北的四处卖货。各州府出名的、不出名的,凡是有铺面的成衣铺子都接过我老许的生意”
“不知姑娘这铺子在何方?若是价钱合适,说不定我还能与您家谈一两桩生意。”
他叫小二上茶,带着一壶滚水烫出的碧螺春,斟到茶杯里香气馥郁,亲自端到俞蕴身前。
俞蕴那边自他进了厢房起便端坐主位,挂着得体的笑容光明正大的观察这位不请自来的客栈掌柜。
瞧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俞蕴明白他这是借着生意的名头打探她布商之名的虚实。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紧不慢的接过茶,抿了一口,给文故知递去一个眼神。
后者早等在一旁警惕着冒然闯入者。
现在接住了她这一眼,文故知轻轻挑眉,压下眼神中的趣味在许掌柜的身后冲她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诶呀,当真是好茶,入口甘香,回味生津。文大人,你尝尝?”
俞蕴突然一声惊呼,她手腕转着茶盏,面露惊喜的欣赏着漂浮茶汤中选转不落的茶芽。
没理会站在身边的许掌柜,反而扭身向后去叫窗边的文故知过来。
一声还不够,她紧接着又唤那小二哥。
“可还有余富的茶盏吗?说来惭愧,我们自家带的茶叶在路途中淋了雨,又陈又潮的,原本一路就委屈了文大人和我们喝旧茶,现碰到您家如此珍品,且让我借花献佛,先给文大人常常鲜”
三声“文大人”砸下去,游刃有余的许掌柜变了脸色。
文故知走上前来落座俞蕴身旁,不接茶盏也不喝,他表情看不出喜怒,板着一张脸时看着也有几分威压气,平淡的伸出中指点了点桌面让小二把茶放下。
俞蕴见他反应只是无奈又心酸的摇头,将他那杯冷落桌上的茶端到另一侧的空位置上,一边念叨两句叹息。
“我呀也是命苦,带着大人北上还招待不好,明日怪罪下来,叔伯又要絮叨我一番,好不麻烦”
俞蕴抱怨着文故知的挑剔,话里话外却都是亲近,又是一句叔伯出口,彻底在许掌柜心头砸下一颗石头。
许掌柜何等精明人,眼神转了又转,自以为是的捕捉着他二人闲话里的重点。
不给对方有思考反应的机会,俞蕴换手肘压到桌面上做支撑,手背托着下巴,歪着头盈盈浅笑转向许掌柜方向。
“许掌柜抬举我了,您这京城宝地的大客栈,我家跟您做上生意那真是荣幸”
先是夸赞,随后她话锋一转,表情是十足的惋惜,说话时撇了一眼文故知的方向,装作默不敢言的暗示对方。
“不过实在是不巧了,我家铺子作私人买卖,原本是不出州府的,谁知刚开年呢撞大运,布匹就全叫客人包了要作礼物,这不才赶着车马随客人北上送货来”
她端坐主位,话语间带出的朝臣文故知却只坐在她身旁副座。
小二给文故知倒的那杯茶被她推到另一侧的空位上,手腕一翻,她请许掌柜入座。
“您是想问我家生意吧?您是前辈,肯定能指点着我些,快请掌柜的坐下细聊。”
许掌柜的角度一眼过去,对面是英气逼人冷着脸的京官,身侧是笑容不达眼底的冷艳布商。
一桩演给许掌柜一人的官商勾结戏码收尾,俞蕴搭弓,文故知射箭,二人配合正中靶心。
许掌柜落座,瞧着仍然云淡风轻,却不再对俞蕴的布行生意提出问题。
象牙蛇串在他掌心盘出响声,到底是老生意人,他心里惊讶却不影响他稳住自己的场子。
许掌柜顺着话题而下,自然的接住了俞蕴的台阶。
“经验嘛谈不上,只是京城水深,四处关系勾结复杂不比咱们州府乡邻的厚道,您啊多小心些就是了”
他呵呵一笑,端面前茶杯与俞蕴相碰,以茶代酒作正式的结识。
小二此时才开始陆续上菜。
各色餐食上桌,尽是京城的流行菜式,菜量都比城内的馆子要多不少,还提前问过忌口,他们为行路之人考虑的很周全。
俞蕴以文故知进城述职不熟悉风土人情为由,热情留下许掌柜与他们同座,宴席之间有柴苻活跃其中,氛围倒是十分融洽。
“姑娘别怪我多嘴,您在京城内若是卖货,可千万不要再提这位大人”
许掌柜见俞蕴和文故知能同座一桌吃饭,更加肯定他二人关系紧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以手背掩面,趁着柴苻和文故知说话的功夫嘱咐俞蕴。
俞蕴原本在与他那放在桌上的蛇头对视,听他这一句劝,下意识看了眼文故知的方向。
许掌柜或许以为自己声音足够小了,可惜俞蕴知道,这声量对于行伍中人来说还是足够被听得清清楚楚。
文故知那边说话声骤停。
三人齐齐望向许掌柜方向,饭桌上静的掉针可闻。
许掌柜并不觉得有异,即便文故知冷冷的视线落在身上,他更觉得自己提点的到位。
毕竟谁人不知,文家率领的济宁军投敌叛变后,各地的文家分支都和京城本家断了族谱,老死不相往来。
文故知的冷漠是相当正常的反应。
“即便大人您是旁支,但固有观念存在,京城百姓对您这姓......”
摇摇头,许掌柜到底是顾虑这新京官的面子,点到为止,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我来京城不为卖货,多谢许掌柜指点了”
有柴苻在旁边稳着,俞蕴不担心文故知会做出不恰当的反应,许掌柜也只是无知好心,在这种状态下被当成旁支对于他们的目的来说也是好事。
文故知果然只是咽下一口菜,没再说话。
“您不作京城买卖?那空车回去还需请这么多镖师吗”
许掌柜对随行人数生疑,而俞蕴思量几番,再抬头时恰好与文故知的眼神相撞。
他那眼神分明是心生有计,能再次与她想到一处,俞蕴心下赞许这人当真是聪明。
“许掌柜这么多问题,我听的都累了,你说的却还不累吗?不如这样吧,你吃,换我问上一问”
文故知手里筷子一撂下,双手交握,与许掌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毫不客气的威压。
也不等对方点头与否,他摆起京官的架子气势逼人。
平常与俞蕴同处时他总是和善,那是因为他们官阶相近。
对于百姓来说,行走在皇家大内间,有从龙之功,作为御前红人的文故知是彻彻底底的大官,架势一起,威压和官气都是真家伙。
“都传这京城双槐坊内有乾坤,我今日一见怎么觉得平平无奇,名不副实”
他道传言欺诈,表面上讽刺着双槐坊的平庸,实则透露出一则消息。
他们是来双槐坊找东西的。
孟逾舟足迹处应当为鬼市所在,弛归客栈开在槐树之前,坐拥全坊最佳视角,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且客栈接待来往行商走卒,黑白通吃,三教九流来者皆是客,假设他们情报准确,此处确实有暗处交易的鬼市存在,那么弛归客栈就算不参与其中,也该是心知肚明。
诈一诈许掌柜,有利无害。
文故知作一副财权兼备的模样,学着胸无点墨的贪污黑官,口口声声要购买点稀奇的宝贝。
而俞蕴与他一同扮奸商,阻拦他对许掌柜说话,仿佛对方插手会从他们的生意中分一杯羹。
商人逐利。
要拉许掌柜下水撬开他的嘴,红白脸是无用的,有一丝善意良心都会让人起疑,毕竟得先是一池坏水才能流入地下的肮脏暗河。
现实面前也不接收尽善尽美的人,有污点才显得亲民,显得真实,更博人信任。
文故知与俞蕴深谙此道。
“老祖母过寿,四房五房那是用尽了手段搜寻奇珍异宝,我好歹来一次京城那就是老天助我,我定然淘件特殊的宝贝回去,分家在即,万事不能出差错”
“偏这破地方什么都没有,哄骗我走一遭,真是闹心”
文故知把先前被提到文家的火用到这地上,说起话来是实实在在的烦闷,话语里低声怒腔演的比真的还真。
俞蕴则一味的只是劝,劝过了他消气又反过去劝说许掌柜不要当真。
“您呀别听他的,这位大人一路上风霜颠簸,说的都是气话,我们做正经生意的,过两日就走”
一通双簧,也不知道许掌柜心里他俩的形象坏到了哪,总之就在俞蕴第二次强调要他别当真,同时着急要改日子返程时。
许掌柜咳嗽了两声,挣脱俞蕴的阻碍,向文故知递去橄榄枝。
“大人,你具体要寻什么宝贝?”
话音一落,文故知与俞蕴各自端了茶杯起来,垂眸喝水,掩住勾起的唇角。
“我家长房有一子,天生体弱,不良于行。偏偏老太太独宠长孙,日日为他操心忧愁,若我寻得宝物能缓解他的弱症,自然了了老太太心头大患”
文故知的套话张口就来,也不知道是话本子上的故事还是他哪处听来的大家族秘密,说辞逻辑缜密,互为因果,任谁听了也挑不出毛病。
许掌柜什么也没说,伸出三根手指,俞蕴代表商队爽快成交。
“我与几位相谈甚欢,有缘”,许掌柜说道,席面被小二撤下去,那串象牙珠子又回到他手上,漫游游的拨动着。
“兴许也与您家老太太有缘,我自家也有一小儿身患弱症,如今成年了也是久病卧床,我是真真切切能理解您家的忧心”
许掌柜不过四十上下,若是行商使人面容疲惫,那也就三十五岁光景。
成年的弱症孩儿,俞蕴看着他只是笑,没错,是跟文故知有缘。
文故知见俞蕴脸上又露出了笑,却与片刻之前的不同,而是与大牢那回相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笑意。
他便知道,俞蕴又在把别人的虚情假意当猫狗打趣着看了。
“三分利给弛归客栈,换许掌柜领我们一睹双槐坊真面目,这买卖,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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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商人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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