稔当典当行门脸很小,位置在街道末尾。
一路七拐八拐,越往里走行人越少,等真走到能看见典当牌子,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
冉二娘自觉理亏,一人走在前,俞蕴和文故知虽面色如常,但都保持沉默,没理会她一路提出的任何话头。
自打在胭脂铺听她开口说话后,三人因寻回孩子而起的一点缘分被谎言戳的烟消云散。
俞蕴不愿再听信她的任何说辞,执意要扣下器灵木梳立刻离开,文故知怨恨她以孩子做饵,想要将她缉拿遣送衙门审理。
可惜无论如何生气,现在他们不是卫遣司司卿,也不是禁军统领。
有的只是一个富庶的布商带着一个妄想一步登天的地方官,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京城鬼市寻购稀奇的器灵珍宝。
而当不知真假虚实的冉二娘提出有买卖路子,于他们的身份来说,最该体现出来的情绪只有惊喜。
毕竟追查红章到发现京城器灵私自买卖,事件性质的严重程度已经逐渐脱离他们的预想。
现在重中之重是获得尽可能多的情报,来日一举捣毁这处隐藏在居民区的隐患。
“请冉娘子带路”
俞蕴稳住表情,声线柔和,并不显示出心底的异样,只是笑容不达眼底,望向对方的黑眸里满是冷漠和敌意。
她双手垂落在膝盖上交叠,掌心下是外袍掩住的绑带,成排的暗器短刀。
软绸大袖下,断人行动的毒粉捏在她的指尖。
审视过对方的身形、行动习惯和周遭布局,她认定冉二娘只是个寻常的女人,不成威胁。
即便这所谓的典当行是精心埋伏的陷阱,俞蕴也毫不畏惧随她走上一趟。
作为卫遣司最善武的司卿,即便手里没有她的剑,要在交锋中胜她一筹也并非易事,俞蕴对自己的能力绝对自信。
文故知的反应则比她更显得情绪化些。
他径直站起身,毫不掩饰他的愠怒,张口质问冉二娘时候声音压得很低,没有吵醒屋内刚刚陷入酣睡的孩子。
“带什么路,你扮作聋哑哄骗我们进屋,上演一通孤儿寡母的戏码博取同情,一听说我们求购珍宝,你是耳疾也好了人也不哑了。”
“若是随你去,指不定这路是通当铺,还是通地府啊?!”
他气势汹汹,硬朗面相板起脸来威严凶恶,拦在桌前,势必要冉二娘给个说法。
以往同行时,俞蕴偶尔会拦着文故知,不叫他因行事直接而引发麻烦。
而这次她目光紧锁冉二娘的神色,这个女人先前连说话都紧张的搓手,此时文故知逼问质询,高压之下冉二娘反而显得更平静自然。
倒是有趣。
俞蕴端坐,没有插手约束愠怒的文故知。
“二位多担待,实在误会”
冉二娘陪着笑脸,双手合十一通告歉,态度很是真诚。
“您有所不知,京城有府衙名为卫遣司,其中官爷专管器灵事务。年关风声紧,前些日子又闹了灾荒,我儿尚幼,实在是不敢不防啊”
卫遣司名号一出,文故知气焰稍弱,对隐藏身份的警惕压过愤怒,他退回座位,在俞蕴周围踱步。
“你又不卖,卫不卫遣司的与你何干,与你耳疾何干,又与你儿子何干?”
探不清对方对卫遣司底细摸到多少,文故知反问冉二娘,他的手掌搭到俞蕴肩上,轻轻压着她。
“还不是因我孤儿寡母守铺子,回回都往我这里打听”
冉二娘面露不屑,呸了两声。
“从新货情况到买家信息,通通都要从我这往外掏,我就一胭脂铺子,我能知道什么?原先我还好言好语的劝,这两年越发频繁,索性我装全聋,凭他说什么也当听不见。”
她边说边骂,侧头压下左耳给他们看,耳后硕大的伤疤就如同木梳上的裂痕,深深一道自耳中延伸到头皮,发丝遮掩下还能看见狰狞的褐疤。
这只耳朵是彻底聋的,牵扯着半边脑袋都会不时发痛。
“您二位气质出众,一眼便知不是池中物。您看顾了我的孩儿,我却不敢为长街惹麻烦,只好出此下策,扮作全聋,先看看你二人为何而来”
再露出毫无伤疤的右耳,冉二娘拍了拍耳廓,说其实她还剩下这一只耳朵。
“我要留着听我陇儿的声音,怎么肯叫那混球给我毁去”,她满怀爱意的眼神投到小屋窗上,里面睡着她健康成长的孩子冉陇儿。
再转回来,冉二娘也不指望俞蕴二人能理解,她谎骗在先,此刻只想要尽可能帮帮这两位恩公。
于是她回到正事上来,指了指俞蕴摊在手边的弛归客牌。
“不过这事儿上我没有半句假话,街内当铺周期性举办拍卖,各家各户的好东西都要留着在那叫价,街面上的都已经是筛下来的草货,不值钱”
“当铺的拍卖有门槛,普通人进不去,但您是许掌柜的客人,您放心去,没人敢拦”
经她这么说,两人一阵后惊。
弛归客栈许掌柜的厢房客牌静静的躺在桌上,一把木钥匙,却对着两扇门。
俞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来对地方了。
视线斜睨文故知,后者愠怒气焰消散大半,若有所思,整个人还笼罩在阴郁气息里。
想起他阻拦她带队硬闯清剿的理由,俞蕴的眼神一凛,向前倾身挺直了背,甩掉了肩膀上覆盖的手掌。
飞进尚器监典册院的信隼,凭空而来的线人,鬼市内高等级的器灵。
俞蕴又想起夜探世子府那时的情景。
世子办丧,满园府兵巡逻,吴管事白日已有防范,夜间他们走同一条路却只隔着造景撞见两队家丁。
桩桩件件,似有推手。
俞蕴抬手轻抚鬓边,勾着玉簪流苏叮当摇响,代替了她差点就要从唇边溢出来的冷笑。
如此凶险,不走一遭便枉费他人心机。
站起身,俞蕴抚开衣摆,狐毛披风重新回到肩头,她上前搀起冉二娘向外走,现在就去典当行。
她喊文大人跟上。
于是三人各怀思绪,就这么真赶着日出的晨光到了典当行跟前。
再看刚解了链锁开门迎客的稔当典当行。
小门外两座招财金蟾,边上没有看门人,自里面跑出来个瘦削的素衣书生,包着头巾做账房先生,文弱又无害。
他手里捧着的账本和算盘,屋内陈设摆件,通通寻常,毫无器灵痕迹。
俞蕴提出弛归客牌,留住要走的冉二娘,三人一同被迎进典当行小门。
账房先生只带他们穿小门到后院,作揖离去,领路的职责又被交到后院另一女使手里。
领后半段路的女使头戴长帏帽,手持高烛台,领他们在内院沿着小径慢行。
一圈又一圈,头顶天光逐渐遮为黑幕,日光换为烛光,星星点点,游曳如鱼。
仿佛白日大梦一场,明明睁着双眼,明明谨慎观察着周遭的景制变化,却根本不知是何时由地上转入了地下,哪一次眨眼之间脚下民居砖石就成为了溪岸软苔。
冉二娘脚下不稳,哎呦滑了一下未倒,被溪头迸溅的山泉水溅湿了半身衣裙。
“我家没什么好货,换了新牙侩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不想闹出笑话,多谢姑娘哈......”
滑倒沾湿的冉二娘也不觉得窘迫,她忙着去提随小溪飘动的裙摆,随口对扶着她后腰的俞蕴道谢。
一抬头,俞蕴清亮带着疑问的声音却从她正前方传来。
“冉二娘,你为何谢我?”
领路女使,俞蕴,文故知,皆在她身前几步开外,冉二娘独自一人落在队尾,身后压根就没有人。
冉二娘自认是敞亮的,大气的,有些胆识的。
但当她清楚的感觉到身后腰侧隔着层层衣裙仍然清晰的触感时,她浑身僵硬,汗毛倒立,冷汗直流。
嘴巴张了又闭合,冉二娘感觉喉咙被抹布塞紧,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她觉得自己真的双耳皆聋了,看得到俞蕴和文故知紧张奔来的身影,她的耳边却只有呜呜嗡鸣。
很快,冉二娘就意识到,这股呜呜空灵的嗡鸣声并非是她的幻觉。
“冉二娘!!向前来!!!”
俞蕴的第一时间往腰间抓,悬挂汉剑的地方空空,又往前去抓冉二娘提着裙子的手,急切的高声呼喊。
她眼看着衣衫单薄矗立发愣的冉二娘身后被烛火打出越来越大的阴影,直到几乎笼罩了她全身,也嗅不到一丝器灵的气息。
“姑娘,救.....啊!!!”
俞蕴手指尖就要拉到她时,冉二娘自惊恐中初醒,她眨眨眼,一字一顿,吞咽着,凭借本能向俞蕴求助。
随后罡风起,一串银铃响,两声啼鸣,冉二娘随着一声尖叫被顶上天空,俞蕴指尖只搂到一缕清风。
“俞蕴!这边!”
没给她缓神的机会,文故知自身后跑来,他高束的发丝迎风向后飞扬,外罩半臂衫和大袖兜着风。
两步跑来,他捉住俞蕴的手腕向后扯,借力蹬地一跃而起,翻飞的落霞红染进清水蓝软纱。
在俞蕴回眸那一刹那,先看到的是他身后漫天烛火星光,硕大一条摇曳半空的锦鲤。
然后撞进文故知比烛火更亮,意气风发含笑的眼睛。
他抓住了那锦鲤通透盈光的鱼鳍。
“来!小俞,我送你去捉那条大鱼!”
文故知喊道,迎着呼啸风声,他碎发遮目,看不清俞蕴的表情,只感受到手腕突然被紧紧反握。
俞蕴微凉的体温稳住他澎湃的热血,随后是一阵清冽的气息贴近,俞蕴带着满身玉兰冷香踏他膝盖,由他手腕托举而上。
清水蓝绸衫踏上锦鲤鱼背,俞蕴蹲身向他伸手,眉尾舒展,如墨黑眸映潋滟水光,比春风更胜一筹春。
文故知借力,翻身而上,两人共乘一鱼。
此时锣鼓声响,如戏台开场般欢快的鼓点乐声自中心传来。
云雾散去,烈风止息,四周环境如半山腰云野,无数锦鲤自其中跃出,各托人影,向最中心游曳聚集。
人群内,冉二娘被托在一条小鱼身上,远远向着他们二人挥手。
而中心台子上满挂玉珠彩绸,最中间立一座牌坊,花枝斗拱,脊吻走兽,皆华丽非凡,流光溢彩。
匾额五个大字挥毫泼墨,走笔龙蛇。
池龟拍卖行
新牙侩端坐龟背而来,头戴面具,颈上,手腕,挂满珍宝珠串,一挥手臂,朗声介绍。
“诸位贵客,欢迎您来!池龟拍卖,即刻登场!”
掌声与欢呼声自四面八方炸响,唯独俞蕴和文故知所乘坐的锦鲤在正对牌坊的对面安静摆尾。
俞蕴牙关紧咬,狐狸眼眯成危险的一条缝,如毒蛇盯紧那龟背上的牙侩。
这声音她轻易不会忘记。
“孟、逾、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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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没错是小孟,小孟闪亮登场了
感谢你喜欢我笔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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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日更,如有临时情况会改为隔日更新
明晚九点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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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池龟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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