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牙侩摇铃,本场拍品由彩衣女使手端托盘呈上,鱼座上各方来宾竞价,声势浩大的拍卖开始。
而托盘上锦绸包裹的待价商品,正是器灵。
“花白兔毫笔!质软毫健,无墨自黑!价!三十贯!长股得——”
“莲华红胭脂!淡雅宜人,可蔽残缺!价!十二贯!九官得——”
“如意迎门石!镇宅避祸,祈福纳祥!价......”
唱价报市的小官嗓门很大,尾音拉长,在整场内环绕着宣告竞拍结果。
有人欢心雀跃,有人冷眼旁观。
俞蕴和文故知并肩坐在鱼背上,紧挨在一起保持平衡。
看左右两边托着人的鲤鱼大小,来接他们俩的这条显然只够一人骑行。
像是故意而为。
俞蕴目光沉沉,阴郁戾气浓的化不开,引得旁边鱼背上的冉二娘都被吓得有点不敢搭话。
“姑,姑娘,您瞧,这拍品轮过一半了,可有您中意的吗”
冉二娘靠过来,小心翼翼的发问。
俞蕴没明确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礼貌而疏离的回答她,定下拍品,还需再多些思考。
她实在需要多些思考。
京城内,城西居民区,商贾重地。
双槐坊上方民间市集兜售低级器灵,下方池龟拍卖行拍卖器灵,两者并行,秩序完善,显然存在已久。
而尚器监典册院,而卫遣司,而她,竟都对此地毫无察觉,放任如此大的安全隐患藏匿在天子脚下。
彩衣女使托着器灵一件接一件的自下方缓步而过,今日一场拍卖展示的拍品,过俞蕴眼前的便有十数件。
如此惊人数量的器灵,若存放不当,一朝生事,后果不堪设想。
双槐坊内居民很可能无一幸免于难。
像冉陇儿这样的孩子,受到的教育也会扭曲。
俞蕴的本心在催促她吹响鸟哨,围剿双槐坊。
而另一方面,她的职责劝诫她要稳定心神,大事为先。
他们的大事,需要眼前假扮牙侩的孟逾舟。
可此行是否能抓住孟逾舟还是未知数,若是将他逼入绝境,带着双槐坊鱼死网破呢?
若是捉到了他,却发现无论红章、乔世子还是鬼市,都与失窃的济宁军军旗残片无关呢?
尚器监典册院被屠那夜的景象仍在眼前,掌心粘腻潮湿的触感是四十五人的鲜血。
是俞蕴借追查线索为名,强迫自己压下的不甘和悔恨。
此刻,强压之下,所有前尘通通袭上脑海。
抓现行围剿双槐坊,还是按兵不动擒住孟逾舟,谁也无法得知后果会朝向何方。
俞蕴袖下的指尖摩梭着号令卫乌使的鸟哨,双手因焦虑不安而微微发颤,她陷入两难抉择。
犹豫之间,一双手隔着衣袖拍了拍她的手背,强迫她思绪回笼。
“小俞..小俞?俞蕴。”,文故知侧头关切道,他看出她的不对劲。
“我们会解决这里的麻烦,也会抓住孟逾舟,你不要过于忧心。”
文故知眼神坚定,声音压低,温和的宽慰焦躁的她。
“当务之急,要专注眼前事。”
低沉的嗓音传到耳边,俞蕴看向他的眼神很是茫然,文故知回给她的视线却并不包含答案。
他只是重重拍了她的手背,沉沉稳稳的压住她浮躁不安的心。
就如同他们第一次到访乔世子府的那个下午,为了甩开跟踪小厮而随意落座的街边的包子铺里,文故知临走前告诉她的那样。
过去不可追忆,未来不知结果如何,但他们拥有现在,拥有做出努力的机会。
而此时此刻他们眼前,俞蕴担忧的器灵暴动还没有发生,双槐坊居民安然无恙。
他们追了几日的孟逾舟也就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骑在龟背上主持着这场拍卖会。
文故知毕竟外行,他需要俞蕴的能力和经验来判断场内情况。
“这里的拍品器灵与先前见过的并不完全相同,我观其中一些状态....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不对。”
两人说话间,先前正竞拍的镇宅石器灵买主已定,一贯钱起拍的拍品,最终成交价竟飙升到了十两金。
买主夫妇拿出的金锭铺在侍女手中的木托盘上,场内瞬间挤满惊呼声和窃窃私语。
“菩萨呀,这,这,这石头雕了花能换得十两金?!那可是,那可是金锭,货真价实的金锭啊......”
冉二娘双手拍腿,震惊到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伸出去指着金托盘的手过于激动的大幅度摇摆,在下一声惊呼出口之前,她又把手撤回来捂住嘴巴。
“一斤粗面八文钱,一斗精米五十文,十两金得是多少米面菜肉啊”
旁边几米开外的另一条鱼背上的汉子听得冉二娘的呼声,转头过来与她附和一句,拊掌哀叹。
俞蕴垂眸深思,在人群喧哗中闭眼,片刻后再睁开,清明的眼神不复从前迷茫。
“你的感觉没错,这些拍品是不对。”
她收拢已经不再发颤的指尖握住鸟哨,侧头靠近文故知,以二人能听清的音量肯定了他的推测。
“表象,能力,各方各面来说,这里的老板胆子真不小,在黑市还敢做奸商。”
她对着那对重金拍下,正手捧镇宅石笑得合不拢嘴的夫妻扬了扬下巴,叫文故知随她视线看。
传闻驱邪化煞的镇宅石,除了较为精致的雕工外,无论石质还是光泽都极为普通。
文故知看着那所谓的器灵,表情逐渐由好奇转为疑惑,他压眉勾唇,忍着笑问。
“等等,总不能说这十两金?”
“买了块毫无意义的石头。”
俞蕴接上他下半句,撇撇嘴,告诉他那根本就不是器灵。
这时候,歪去隔壁客人区里攀谈聊天的冉二娘回到了他们二人身边,带回了她探听到的消息。
“欸你可知他们夫妇为何非要这石头不成?这里有人命呐!”
冉二娘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分享道,她甚至还想要上俞蕴和文故知的这条鱼来说话。
可惜他俩的鱼实在是不堪重负,一上脚就发出呜呜鸣叫要歪倒,冉二娘也只能作罢。
一听见有人命,文故知和俞蕴的注意力立刻被调动。
“二娘,什么人命?”,文故知追问。
“就是他家前日子做商,死了好几个盐工,听说是原本能救,但救回来主家不想养,就生等着人死了赔了个棺材钱”
“近些日子家属闹呢,说要请鬼神通来招魂,索他们黑心夫妇去偿命呢”
两夫妻豪置十两金买镇宅石就是要驱邪,冉二娘呸呸大骂,有这钱买石头还不如给了工人家眷,真是黑心烂肝的下作。
池龟拍卖行对拍卖额度有限制,每人仅能拍的其中一件,当下交钱,立刻走人。
先前拍下货品的客人所乘坐鲤鱼会绕着其他客人的鱼座环绕一圈,再落下云雾离场。
镇宅石买主夫妇环场时骄傲的像是花孔雀,一路接收其他客人的议论和谩骂。
人命未出于器灵危害,俞蕴松了口气,没对他们在提起几分兴趣,转而观察起排在末尾的一个布衣女孩。
没记错的话,她出三十贯买下了那支无需研磨蘸墨,提笔就能书写墨迹的兔毫笔。
俞蕴与文故知商量着要买下她手里那支。
“我看过了,上半场内全部拍品,无论价格高低,唯有这件是真品器灵。”
“上面说不定就有我们追查那红章。”
不仅如此,若是真与他们见过的鬼市器灵相同,那么这件兔毫笔定然会给买主带来灾祸。
在它散着黑雾炸开之前,他们需要把这支笔拦回鉴器司研究。
文故知又补上个细节。
他因为愤恨于那对黑心夫妻,在他们乘鱼擦过身边时特意看了他们怀抱的镇宅石,就是普通的石料镂空雕刻了祥云和灵芝。
上面没有地方能盖章,也确实没有红章。
不过镇宅石底托方方正正,他没看见底,不确定那底下有没有。
他也同意买下那支器灵毛笔一探究竟。
于是他们俩正正衣领衣袖,换上得体亲和的笑容,就等着那女孩带笔而来。
却没想到有人先他们一步。
“贵客勿怨,器灵一器一主,易主则生变。”
“池龟内,坚决不许拍品交换。”
清幽的空灵女声自身后飘来时,文故知手里的短刀也分毫不差的出袖,死死压上她低垂鞠躬的脖颈,差一点划破她的皮肉。
引路女使佩戴的长帏帽垂下的纱幔被短刀割破,露出她的面容,美目低垂,眉如青黛。
代替嘴唇的位置是一朵盛放的纯白海棠花。
没有嘴巴的女使仍在说话。
俞蕴出手赶在冉二娘和周围客人看过来前用掌根推动文故知的胳膊肘窝,将他的短刀压到俞蕴外袍之下。
再伸手合拢纱幔重新遮住引路女使的脸,叫她离开。
“好,我们不会私下交易”,她对那女使做出承诺。
对方这才离开,飘下云雾,不知所踪。
俞蕴便将短刀藏在袖下还给文故知。
“我们身在幻象,即便她刚刚出手袭击我们,凭这把刀也是无用的”,她摇摇头。
文故知追问起这幻想的由来时,俞蕴想起她师父荀丘历挂在典录司的守门人,半推半猜的回答他。
“包罗万象,变化万千,大约是一幅画吧”
“若这些都是出于一张画,那这位画家也该是知多见广的大才了”
文故知随口称赞道,随后他猛然看向场地中心的池龟典当行牌坊。
就在他们与领路女使交谈的片刻中,骑在龟背上的新牙侩腾空而起,抱着个被红布包裹的物件来到竞拍者所在的平台。
神气的大龟驮着他穿行在鱼座中间,他翘着腿,临近了才看见他面具上绘着与此处天地几乎无二的花鸟池鱼。
面具眼睛的位置镂空,下方挂着金丝串,象牙珠,一眼过去像是他留下的泪痕,偏偏面具的嘴巴也被从中横出的枝杈占满,末端也开着海棠花。
乍看之下,骇人惊魂。
新牙侩环场一周,不偏不倚正停在俞蕴和文故知的鱼座正前,他开口时声含愠怒,避过文故知,双眼炯然直视俞蕴。
面具未曾揭开,但两方人心知肚明。
“我曾劝过你,真心实意。可你,俞司卿,你不光罔顾我的好心,还要追到这儿来,扰我双槐坊清净,这是哪门子正派道理?!”
孟逾舟咬牙切齿低吼她,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全然不似他们初见时的单纯和怯懦。
而追踪到此的俞蕴也并不吃他这一套,论到底,他孟逾舟是窃贼,是黑市销赃人,是极其京城大案关联其中的人。
事关器灵,俞蕴专管器灵隐患。
“颠倒是非,荒谬可笑。”
她冷笑,自鲤鱼背上站起身,眸中溢出寒光。
在元宵节遇袭那日曾短暂落到孟逾舟身上的,无悲无喜,像在看死物一般的卫遣司俞司卿的猎杀眼神,再度将他洞穿。
“我原先苦于你没有罪责,无法动刑罚逼供,只能走笨办法,追踪你到这里来。”
“说真的,我好累啊”。
俞蕴向他摊开双手,耸肩,眉目间展示出来的居然是真的疲惫。
一步一步,她踏出鱼背,向他靠近。
“现在有你盗取器灵在先,组织私售倒卖赃物在后,桩桩件件,无可抵赖。孟逾舟,多谢你,我今日可以休息了”
俞蕴粲然一笑间,惊人的艳色倒映在她眉目。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寒光一闪,是文故知踏鱼背飞略而出,手持短刀掠过俞蕴肩侧的身影。
“小贼,束手就擒!”,俞蕴掩护之后,文故知持刀袭上。
可孟逾舟也非等闲,他既然有胆子上前摊牌,便是早有准备。
手里红布一掀,原本腐朽破碎的木边被镶上金边,原本破碎的顶盖上琉璃面被细致补全,匣盖打开,铜镜面光洁如新。
郑氏镜匣。
孟逾舟一拍龟背,手中硕大铜铃摇响,呼喊道
“压轴拍品!郑氏宝匣!用此镜者,凭空吐金!”
“无价!先到,先得!”
随他呼声落下,镜匣被他高高抛到半空,端端正正落到俞蕴怀中。
在向着他们两人一拥而上,疯狂抢夺吐金匣的竞拍者身后,孟逾舟大笑着骑龟向后方奔逃。
“抓我,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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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卷屯稿中~
感谢你喜欢我笔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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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九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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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器灵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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