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荒唐!!”
政事堂上鸦雀无声,两边内官侍从乌压压跪了一片,浑身颤抖着用额头贴紧寒凉刺骨的地砖,丝毫不敢抬头去看雷霆之怒。
身着明黄的帝王端坐在蟠龙金椅上自上而下审视众人,身上掩不住的威压怒气。
在他案头一侧原本整齐堆叠的奏折洒落一地,被他攥在手里挥洒怒气的那本奏折字迹稍显潦草,字与字间还在微微洇墨,显然是刚写完便被加急送上来。
奏折呈掀开状被握着,中间一道深深的裂痕——那是方才被生生撕开的。
盛怒之下,帝王锐利如鹰的眼神扫过跪在中间的一众官员。
跪着的从七品到二品都有,其中不少品阶低些的绿袍官员身上还湿着,十分狼狈地跪在下面。
文故知领着副将刘郴跪在最前面。
他双膝跪地,上半身挺得笔直,额头一处破口正在汩汩流血。
作为全场唯一抬头直面帝王的人,他垂落在膝头的双手紧攥成拳,神情坚毅,任由伤口漫出细长一道血痕,先在他眉峰处弯折,再顺着眉骨隆起的弧度流到颊侧。
砸出这道口子的正是那撕破的另一半奏折,现在就躺在他身边。
而让事态变成如今这种地步的正是隔在他与帝王中间,几步之外被白布掩盖依然能看出惨状的一具尸体,和尸体旁被侍从搀扶着瘫坐在椅子上悲伤到几度昏厥的澄王。
正如那本急送上殿的奏折所写。
御船遇刺,澄王府世子遇难惨死当场,澄王携尸上殿为独子伸冤。
金顶大殿不见哭声,有的只是白布洇出的鲜红染上慈父的眼睛。
澄王压抑着悲恸,用那双赤红的眼睛凝望着龙椅,等待帝王对他独子的垂怜。
皇帝扫过下面跪着的文武百官,沉思片刻,猛击御案,怒火直冲下首的禁军统领文故知。
“年年秋猎,在围场内。你们各个手挽大刀,各个能斩猛虎、射雁阵!今日倒好,元宵佳节御船出行,叫几个刺客的江湖戏法耍弄,眼皮子底下出了命案都不知情?!”
“要堂堂澄王亲自带着世子遗体来堂上告御状,你们才又是说御船上有刺客,又是说御船上有器灵?”
皇帝的质疑直指文故知,轻飘飘两句话,将文故知上殿叙述的事实推翻,器灵变成借口,刺客变成玩忽职守。
“禁军署整整三千六百铁甲精骑,护不住皇家御船吗。”
他发问却并不需要人回答,因为答案已经被定下。
皇帝把手里的奏折撇到一边,低头漫不经心揉了揉攥疼的手心,接着他转身面向澄王那边,微微点头,微蹙的眉毛和低垂的眼角里满是对他的担忧慰问。
澄王接到那眼神,扶着椅子站直身体准备接受那道抚慰的圣旨。
“玩忽职守,残害世子。今夜御船上所有禁军,斩”
皇帝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向着那具白布掩盖的尸体叹了一声,张嘴决定了在场所有人的结局。
澄王面上的悲恸在听到斩首禁军时候没有什么波澜,他等着下一句话。
直到皇帝起身挥袖宣布退朝,他的表情微不可察的一动,眉宇间的悲伤逐渐被不可置信和质疑取代,接着又悄然回归更重的悲伤。
堂堂世子身首异处惨死在外,处置的凶手却只有负责安保的禁军。
皇帝不准备查下去,所以赐世子越级厚葬,他也不许有人查下去,所以赐禁军全体斩首。
满朝文武依旧沉默无声,只有澄王似乎想要为世子再争一把公道。
他被侍从扶着离开椅子走上前来,只是还没等他下跪请命,有人比他的反应更快。
文故知越过澄王,焦急万分的向前膝行两步,高声喊着叫停皇帝离去的脚步。
世子遗体漫延出来的血沾上他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禁军铁甲,与上面的泥水血污融在一起,消失不见。
顶着皇帝驻足,侧身,投来的阴戾一眼。
文故知先双手交叠行大礼磕了个头,接着抬头挺胸目光迥然直面帝王怒火,不卑不亢,声如洪钟的回应道。
“陛下明鉴!臣等禁军将士依律行事,事发后即刻对刺客追捕反击,无一人阵前退缩,在场诸位大人亲眼所见,皆可为我等作证!”
说话间他发现满室文武依然低头在地,他在唇齿间小声骂了一句懦夫,不再期待人证,转而叙述起当时情况据理力争。
"臣以性命担保,刺客为真,器灵为真!船体不稳随时有倾覆风险,我军将士尝试多种阵型发现无力反抗便立刻保护在场诸位大人,在此期间我军将士伤亡惨重,陛下明鉴,若无禁军以身为盾,诸位大臣恐怕并不能身在此处了!"
“那是你身为禁军职责所在!"
皇帝被他这胆子惹得冷笑出声,他几步走下台阶,腰上佩戴的玉挂撞得御案哐当作响,接着压低了声音怒道。
"护不住人,护不住船。害的澄王之子无辜惨死,身首异处,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一条命就葬送在你们这群人手里“
”你的性命担保值钱几何?尔等吃俸禄的废物,命如草芥,别说剥了这身铠甲全部斩首示众,就是当众凌迟,都不够赔他一人性命。”
皇帝怒极,命文故知上前去看那尸体,两侧侍卫得令揭开盖着上面的白布。
站在一旁神情恍惚的澄王见到白布下的面容立刻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呼,压抑着要伸出的手撇过脸转向另一边,紧紧闭上了眼。
下首一众人等则将头埋得更低。
文故知离得很近,世子的惨状就在他眼前展开。
只见尸体是个身量俊美的男子,束冠却没有蓄须,约莫十七八岁模样。
如遭车裂之刑,他身体与四肢分离,身首异处,一张脸涨得青紫,已经难以辨认五官。
死状确实凄惨。
饶是在战场上见惯了尸体的文故知也在亲眼见到乔世子惨状时顿了一瞬的呼吸。
"杀人者残暴至此"皇帝道,眼神平静扫过文故知落在尸体上,挥挥手,两侧侍卫上前重新用白布掩住。
"若京都内有如此凶徒而禁军束手无策,那朕呢?改日那刺客觉得当街袭击御船不够彰显他威望,要来皇宫刺杀朕,难道朕也引颈受戮吗"
"不,陛下...."文故知张嘴欲辩,还未组织好语言向圣上说明便被身侧健步走来的伟岸身影打断。
有人自殿外大步而来。
那人身躯伟岸,声音儒雅。文故知不认识他,没有回头,大殿上他孤身一人仰着头,坚持要为禁军也博一博公道。
没想到那人深夜上殿张嘴第一句话却是为他撑腰。
"陛下,此事为器灵作乱,与文统领及其麾下禁军无关"
那身影一身暗红色官袍,前胸后背各缀一块方形补子,上以金线绣锦鸡纹样.头戴六梁乌纱帽,革带绶带一应俱全,是在场众人内朝服穿戴最整齐者。
此刻正越过一众跪伏的官员,笔直向正前方皇帝走来,身后跟着个小步匆匆跑着的内官。
眼看着追不上,那内官在殿外止住脚步,憋一口气拉长了嗓子报。
"尚器监典册院,从二品都督,院长,俞泊峤到!"
随话音落,俞泊峤站定在皇帝身前,在文故知身边,他正冠震袖,下跪行礼。
"臣俞泊峤,拜见陛下"
"俞院长"
皇帝的怒气被打断,他面色冷峻,将眼神从文故知身上转向俞泊峤,负手在身后慢悠悠转去他身前。
"御船遇袭,朕正忙着治他的罪,尚器监有什么事,你等明日早朝再奏吧"随意挥了挥手,皇帝指向一旁的文故知,示意他退下
"御船遇袭之事臣有事要奏"俞泊峤依旧跪在原地。
"我院查明,船上之事为器灵作乱,普通兵士无法抵抗,禁军无罪"
"大胆!"
皇帝陡然拔高音量,居高临下审视道。
"御船安保由禁军负责,乔世子死在船上,朕治他们的罪合情合理!与你尚器监典册院无关,俞院长,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俞泊峤收下这份尖锐的暗示,嘴角扬了扬,他点头应是。
"回陛下,世子惨死,老臣也感到悲痛,陛下应当严惩凶手,还乔世子与澄王殿下公道"俞泊峤道。
文故知闻言猛地抬头,被身后半步的副将刘郴眼疾手快抓住,强拉着袖子按下。
见他识趣,皇帝火气略消,冷哼一声道,"那你就速速退下,不要在这儿添乱"
俞泊峤没走,却继续说道。
"但臣也需禀明陛下,事发之时禁军传讯救驾,我院卫遣司司卿带飞驳组卫乌使驰援现场,曾亲眼目睹船上异状,已发现并捕获造成御船乱象的器灵-鎏金银钿团花酒杯"
"那酒杯器灵现在我院鉴器司,待核查分析后,我会亲自将相关资料文书送到宫中,届时陛下可随意派人来查"
文故知急忙点头应是。
皇帝听了俞泊峤的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是一次冷笑,他在台阶上缓慢踱步,若有所思,眼神在一老一小两个身上逡巡,半响,他不悦道。
"器物异常自古以来便有记录,先帝在任期间设立尚器监典册院专门管辖器灵相关事务,送来的资料朕也看过"
"全国各处上报的加起来每年不过数十起,其中大多只是形态异常或状态异常"
"依你所言,今夜御船作乱者是酒杯器灵,那么小小一个酒杯就能重创禁军,造成御船大乱?"
"是,陛下"俞泊峤语气坚定
"具有重大危害的器灵数量极少,但并非没有.至于此杯具体危险性如何,还需细细研究后才可得知"
语毕,皇帝长长的沉默,他在长阶上缓慢踱步,一直到文故知双膝都跪的酸疼麻木,才终于听见上首明黄身影落座回龙椅传来的轻响
"嗯,俞院长所言有理"
语调平缓,长明灯烛心摇曳,皇帝神色隐在龙椅投下的阴影里,分辨不出喜怒。
文故知悬着的心落地,顿感轻松,长舒一口气。
却见身后跪伏在最后的一个绿袍官员探头探脑与一内官对上眼,内官上前后那人与他耳语一番后便被领着从侧面绕去陛下身前。
离得太远,文故知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在二人经过时隐约听见些"遍布","全员"的字眼,官员的脸文故知看了,不熟悉也不认识,似乎是不常上殿前的礼部官员,正侧头想与刘郴询问时明锐的捕捉到二人嘴里一闪而过的词语。
"卫乌使"
文故知小声跟着念了一遍,看向跪在身边的俞泊峤,正巧对上后者的眼神,老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用眼神叫他安心。
皇帝的声音在此时传来。
"俞院长"
"臣在"
"听闻今夜不止皇家御船遇袭,京都城内四处百姓居所亦有器灵作乱迹象,卫遣司前去处理之下仍有受灾百姓与商贾千余户,可有此事?"
"回陛下,臣此次深夜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说着,俞泊峤突然拱手俯身,震袖下跪,磕头高声喊道。
"有贼人趁我院卫遣司忙于城内四处救助百姓,院内空虚之时,突袭尚器监典册院,屠杀我院值守卫乌使连同典录司则录郎共计四十余人"
"血腥残暴,其罪罄竹难书!"
"恳请陛下,为我院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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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携尸告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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