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这几天里，周宝涂满脑子都是孟萤珈留的话。如果他们真的没有顾忌，任由交界间隙场自生自灭……
虽然她一开始想的是尽力而为，如何都不会后悔。可都走到了这一步，多少会有不甘。
况且，盛恢那边已经十几天没有消息了，周宝涂心里愈发不安。
她问了一些前辈，盛恢送给她的耳环，并不能实时传声。不过，它可以储存一段时间的声音，至于怎么触发，还得看设计者怎么想了。周宝涂对此还是没有头绪。
周砚平在局里的眼线也没有传回什么有用的讯息，毕竟盛恢带着团队搬到基地的初衷就是为了信息保密。
她试着联系认识的前辈，得到的回答也无一例外都说不知道，只说没什么大事。打给张凌的电话，一直都在占线。
后勤也忙成这样？她隐隐有预感，局里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乱成一团了。
周宝涂步子都是飘的，她挪回房间，不受控制地竟然开始收拾衣服。等反应过来时，行李都打包好了。她拖着行李箱走到客厅，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就在这时，门铃声忽然想起，带着一阵急切。
周宝涂赶紧开门，看见张凌站在门口，神色焦急。
“还好没找错位置。”他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严肃起来：“小周！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情况紧急！”
周砚平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怎么了？”
张凌以前和周砚平算是打过几个照面，彼此熟悉，也不多客气了：“周老先生，局里有个项目出事了，得赶紧请小周回去解决，您放心，我肯定安安全全地把她送到回局里。”
周砚平一路送他们到小区外面，又嘱咐了几句，才看着车子远远离去。
车上多了个人，张凌不敢再像来时开得那么快，不过周宝涂容易晕车，刚坐上车还好，这会儿静下来就开始有些难受。
“张凌前辈，怎么会这么晚赶过来，情况这么紧急吗？”她试探着问。
“是啊，不知道怎么了，你原来负责的那个项目，今晚突然停转了。我也是刚听说的，太晚了，职工大巴停了，我刚好在局里，他们就让我来接你。”
周宝涂看出来他也并不清楚内情，估摸着，项目出问题是肯定的，不过他们的态度转变这么快？倒是让她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几天前，才让孟萤珈来做过说客。
“前辈，我还想问问您，知道盛恢最近怎么样了吗？他很久没有回我电话了。”
张凌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这次沉默了几秒才道：“哦……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忙吧，我也好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周宝涂奇怪地看了他几眼，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晕车晕得厉害，张凌也能看出来。开出市中心后，路上人和车少了，他神经没那么紧绷，才有空和她说说话。
“你不知道，今天晚上有多热闹。我看好几个大领导都下来了，各大部门——哦，除了我们后勤部，”他憋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大厅里灯火通明的，差点快赶上上次大会了。”
“这么多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呵，还真是高看我了。”她语带嘲讽。
张凌还有空摆手，把空调关了，打开窗给她通风，“那群人向来不干正事的。以前我在技术部的时候就知道，成天不是斗这就是斗那。看看这大半夜的，一群人在大堂吵得面红耳赤，这像什么话嘛。”
吵起来了？之前的确也有年轻团队站出来给周宝涂说过话，只不过声量不够。徐舟和舒湛很会收买人心，她也清楚，那次大会后，自己在舆论场就一直处于下风。
而盛恢又那么久都没消息，她不由得往更坏处想。
头晕又恶心，她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反正人也来了，左右都要直面风浪。
车子停在能监局门口，张凌领她进门。还没走出几步，张凌的手机就猛地响起来。他急忙接了电话。
“张凌，到哪儿了？”
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并不是孟萤珈。这人声音婉转，听起来该是个温柔的性格，但说起话来并不客气，听上去无端有些熟悉。
张凌都还没来得及回话，对面又道：“我让你把她带过来，一根汗毛都不许少。”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另一道声音：“这话说的，好像别的人都是什么□□分子，还能把人半路绑走了不成。”
这熟悉的腔调，应该是舒湛。
张凌去接她之前应该已经受了不少摧残，此刻也只是抚了抚额，说：“到了到了。”
周宝涂满腹狐疑，却来不及问。
大堂里确实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张凌没有停留，带着她直往一楼的会议厅走。
会议厅里坐了很多人，灰蒙蒙一片银白制服，看得周宝涂有些透不过来气。她脑袋嗡嗡的，一进门就看见徐舟坐在会议厅正中央，脸色肃沉，而他身前站了一个女人，背对着会议厅大门，应该就是刚才打电话的人。
这画面和当初太像了，周宝涂感觉那股任人宰割的闷气又缓缓升了起来。
然而这气只升了一半，下一秒，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听见动静，转过身。周宝涂看清那张脸，完全怔在原地。
竟然是许灵学姐！
对啊……当年临近毕业，虽然盛恢带领的项目出了大岔子，但他最后还是靠着重新做起来的半成品进了能监局，那么他项目团队里的成员们也理所当然地顺利入职了。
周宝涂脑子一震，想起盛恢说的那支，被徐舟他们故意排除在大会以外的新兴团队。现在看来，许灵学姐，就是能量修复这股新势力的领头人了。
几年没见，她成熟了不少，眼神中不像当年那样总是蕴着许多迷茫和痛苦，此刻正定定地望着她，虽然没说话，但周宝涂看得出来，她在朝自己打招呼呢。
“怎么说？徐老。人已经到了，要不要放她赶紧动工，您给个话吧。”听起来，许灵似乎还占了上风。
徐舟道：“要我点头也行，但是我要和她单独说几句。”
“前辈，这孩子内向，不会说话，您有什么直接在这儿问就是了。”这声音是王旻书的，周宝涂往旁一看，看见她面前搁着个“信息部代表”的牌子。
几乎是下一秒，又传来任天璃的声音，这位技术部部长没有像之前大会上那么强势，不过开口依旧不饶人：“这也不合程序，赶紧把会结束了，救项目要紧。”
舒湛一下子火起来：“你说谁拖延时间呢？我们要是动手，早就结束了，还用得着等这小丫头来？”
徐舟拦下他。
空气中又是一片沉默。周宝涂被眼前的局势弄得头昏眼花，下意识去找孟萤珈。不过想来也知道，又是这种场合，她肯定躲着没出席。
不过这次，她的座位上却不是空的，钟齐坐在那里。
他见周围局势冷下来，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今天虽然是受孟女士的邀请，协助参与会议。不过，也算能代表强能量基地说两句吧。第三次模拟实验已经大功告成，各位也都应邀参观了，我们现在完全能够负担得了交界间隙场项目所需要的强能量部分，所以对于舒湛前辈一直主张的改造意见，我持反对态度。”
第三次模拟实验已经成功了？周宝涂耳朵里只听见这句，感觉有无数小烟花在她脑子里炸开。可……盛恢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徐舟则是冷笑一声，他现在不过一个小要求，这帮人都要一个个跳出来反对，真是演都不演了。
舒湛之前说的没错，他们此次回本部，最重要的就是牵制住能量修复这几支新团队，尤其是许灵的团队。看看，这个女人一回来，就把整个能监局搅得乱成一团。
她把自己项目团队的细节表全部公开了，还一直喊话，让徐舟也公开基地项目的所有关节。说既然要比，那就光明正大地比一场！
原本许灵这样的做法很大可能引起众怒，毕竟项目肯定有优有劣，但都是人的心血，天天想着比来比去，哪里还有小项目的生存空间。
只不过，在这之前，周宝涂刚走不久，舒湛就提出要改造交界间隙场，用的正是项目思路偏激，不够优质的理由，由此掀起了一场众怒。许灵这个时候叫嚣，反倒显得仗义执言，更有几分磊落。
不少之前支持徐舟团队的研究员都转向倒戈，许灵就更加死死咬着他不放。
鏖战至今，舒湛顶着压力，改造的进程一直没有中止，只是不知道周宝涂用了什么手段，整个过程都很艰难，交界间隙场几乎要彻底熄火了，舆论的反噬也到达顶峰。
今天这场“讨伐会”，正是许灵带的头。
舒湛狠狠地闭了闭眼，他已经感觉到，哪怕徐舟此刻再说什么，也是无力回天。失去一个小项目的改造权，并不算什么，可现在连刚刚收拢的人心也渐渐离散，他们返回基地的日子眼看也要到了，难道真的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舟同样不甘，却没有他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将目光移向周宝涂，视线灼灼，道：“你说。”
这是要她来决定。
周宝涂早有准备，她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点头，“我也有几句话要对徐舟前辈说。”
能监局的夜色很美。因为远离闹市，周围蝉鸣绿林环绕，连天空的颜色都比城里要明晰许多。站在大厅门外，周宝涂趁着月色打量了一眼那门旁的观赏花，大概是后勤终于发现了它的萎靡，好好呵护了几天，此刻正在寂夜中轻轻晃着鲜嫩枝丫。
真是意外地和她的心情有所契合。
徐舟很直接，没有半分客气：“你也觉得我应该把项目还给你，它才能活下去？”
周宝涂几乎能想象到他和孟萤珈说话的状态，肯定要比此刻更加锋利。
“您为什么说‘还’？它原本就是我的东西。”
徐舟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那天在大会上，她表现得太过顺从，差点让他忘记了，这是凌珺的女儿，身上那股和她一脉相承的傲气也是自然。
他毕竟多活那么多年，此刻无须再说其他话了，摆了摆手，似乎是认了这一栽，不想再看见她。
周宝涂拢了拢轻薄的外衫，夜里风凉，她的心情倒是一股股冒着热气。她没走，站定在原地，问出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
“您为什么讨厌我的父亲？”
她始终想不明白。明明他们都是凌珺的亲人，可她离开以后，却闹得这样不愉快，还把孟萤珈也困在里面，左右为难。
徐舟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然也回答了她的问题：“如果她当年没有生下孩子，也不会这么早走。”
一个最清楚异能者构造的研究者，竟然会把凌珺的死因归咎于这样荒谬的理由。
周宝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我母亲会离开，是为了她的朋友，她要竭尽全力。您这么说，是在否定她的追求。就像交界间隙场，我一直在按照她的想法去做，可越了解她的设计，就越发现，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和她背道而驰。”
“你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吧，也要和我比谁更了解她？”徐舟动了怒。
周宝涂意外地笑了。了解吗？过去那几百个日日夜夜，虽然与她相对的只是冰冷机器，而非人类肉身，可她也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她的母亲。
“您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能量修复事业未竟，您之所以伤心，也不是因为被误解成徒弟的对立面，您所有的不甘，只是源于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周宝涂望了眼月亮，继续道：“可是，作为研究员，最应该记住的，不就是项目的生命远高于一切利益，而任何项目的实现，都不能以人命作为牺牲。”
徐舟摇了摇头，还真是年纪大了，连这么个毛丫头都能训起他来。
“在某些时候，牺牲是必须的，哪怕是人命。这么幼稚的想法，你确定其他人也这么想？你们那个强能量的项目不是也是照样用人命作抵押，才好不容易换来的。所以，这世上的事情远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强能量项目，用人命……做抵押？周宝涂恍惚了一瞬，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刻扩大到极致。
盛恢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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