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林,问心林。问心林中此时已是一片弥漫大雾。萧馥踏过这湿漉漉的泥泞地面,悄然向着问心林深处走去了。
晏魈竟然将挑战七大剑派的地点,定在了问心林。
重生一世的萧馥再踏这满是血与火的征途,竟然咂摸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
几百年以前,有一侠客,名为“铁骨先生”,惨遭挚友背叛,又被宗门驱逐、逃入此林之中,濒死之际,他在林中一块巨石上立誓,若有来生他也绝不对妇孺出剑、不向权贵折腰,更不为虚名杀人。
后来许是上天垂怜,他侥幸逃过一劫,终究还是忍辱负重,手刃仇敌。而铁骨先生同样遵照了当年立下的誓言,虽斩仇敌却未伤其家小。江湖人感其风骨,将此林命名为“问心林”,又将那块石头叫做“三誓石”。
自此之后,历代侠士若是有违本心,便来到此地弃剑埋刀。如今这问心林中断剑残刀层层叠叠,锈迹斑斑宛若血泪之痕。而其中最上面的一柄兵刃,乃是属于“玉面剑”崔珏心,昔年其人为救城中百姓,而向贪官富绅下跪求粮,事后便自断佩剑。
膝可折、剑可断、心不能污。
然而,玉面剑早已驾鹤西去,断剑之事距今也已经五十年之久,这江湖早就换了一副翻天覆地的可怖面孔。
问心林早非武林之净土,而是权谋者的染缸,殉道者的坟墓。
晏魈将决战的地点定在此地,无非是对七大剑派**裸的挑衅。
想到此处,萧馥却忍不住笑了笑。
她虽然不知道晏魈之前所在的十绝剑派到底为何灭亡,单冲他今日一人在此,要挑战七大剑派所派来的个中好手,萧馥也能料想到,即便他当真是坏人,却仍旧坏得有几分铮铮铁骨。
坏人是要杀的,豪侠却也是要敬的。
今日与他一战之前,先送他一坛酒吧。
萧馥这样想着,问心林深处最后一重茂密的叶,也被她手中的绝影剑砍了去。顿时,原先狭窄的林道豁然开朗,接着,萧馥便望见,在她视线的尽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倚剑而立,那男人神情桀骜,眉宇间却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正是恶鬼晏魈。
关于晏魈,在江湖之中一直流传着很多传说。
这些事情还都是当年萧馥在杀死晏魈之后,一点点在江湖中听来的。
大家说什么都有,有人说,晏魈曾经血洗沧浪盟,连襁褓中的稚子也未曾放过,也有人说,晏魈修炼邪功,需要生吃人心,甚至还编造出了什么“恶鬼提灯觅人肠”之类的民谣,最离谱的,还有人说晏魈其人轻功踏雪无痕,足以化烟遁形,甚至还能同时现身三地索人性命。
……最后一个真的过分了吧?
晏魈也是人,又不是什么神仙鬼怪。
但是不过该说不说,晏魈的功夫也确实了得。上一世萧馥和晏魈一战过后,因此成名,此后便有不少江湖侠客前来慕名挑战,但萧馥之后再也没遇上像晏魈这般好的对手了。
可惜啊。
萧馥这样想着,只觉得自己手中剑都跟着提了几分力道,她抬起眼,朝着晏魈望了过去,喊道:“喂、恶鬼。”
好久不见了,我久违的对手。
*
晏魈站在问心林中,早已经等待多时了。
被七大剑派围攻追杀,其实早已经是他预料到的结果。
当年他所拜师学艺的十绝剑派流传着一本武林秘籍,名为《太虚》,相传只要练成此剑法,便能一剑斩破妖氛邪异。而也正是这本剑法,引得七大剑派出手屠戮了十绝剑派满门,十绝剑派掌门之女也因此丧命,唯留一个儿子,如今寄养在晏魈的膝下,唤为晏昭明。
而眼下晏昭明这孩子正寄住在晏昭明的堂妹身边。
他堂妹名为晏清逸,是西苗百花楼之楼主,在外人看来、百花楼掌尽百毒万蛊,实在是邪魔外道,就连七大剑派也不敢轻易招惹,所以,百花楼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即便他身死,晏清逸也能照顾好晏昭明这个孩子。
是的,晏魈早就料到了自己会身死无归。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然。
晏魈到现在还记得,上一世的时候,他战遍七大剑派所派出的个中好手,最后却栽倒在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的剑下。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林密风静,但那小丫头袖底与剑下满是猎猎风清,绵密的剑光之下,他更是望见了一双澄澈的眼睛。
那个时候的晏魈就想,如果能死在这姑娘的剑下,也不是不可以,总好过被七大剑派的人杀死。
而事实便也是如此,即便如今重来一世,晏魈心中也很清楚,他在这个小姑娘的剑下,走不出五招,便会败北。
也许这便是江湖之中最惊才绝艳的天才,剑招干净、人也干净。上一世长剑没入晏魈胸膛的时候,他唯一的感觉竟然是遗憾,遗憾自己无缘得见这个杀死自己的小姑娘未来在江湖之中,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来。
“喂、恶鬼。”
就在这时,晏魈突然听到了一个清亮亮的声音。
他倚着自己的佩剑,抬起了头来,恍惚了一下,方才认出来人。
正是萧馥。
他无缘得见萧馥长大后的样子,所以、在晏魈的记忆里,萧馥的确还是眼前这个提着剑的清瘦姑娘,立在问心林中,宛若一道细长凌厉的剑影。
晏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站直了身体,朝这个年轻的剑客发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然而,萧馥却抬起手,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酒壶,朝着晏魈抛了过去,喊道:“恶鬼,我请你喝酒啊。”
就在这一瞬间,晏魈就足以断定,萧馥也重生了。
虽然他和萧馥两世交际,也不过只有短短的几个瞬间,但此时的晏魈却也能从中看出萧馥的不同来。上一世的萧馥更为张扬、跋扈,和他可没有这么多的话,但如今萧馥的目光沉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反而让她整个人都多了一丝沉静。
他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接过那满满的酒坛,接着,再懒洋洋地靠回了自己的剑上去,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你下毒了?”
晏魈在打量着萧馥,萧馥同样也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晏魈。
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恶贯满盈的恶鬼,上一世的时候,她太急于出剑,从来没有真正打量过自己的对手、如今萧馥倒是分出了些闲情逸致,将目光投向他。
晏魈的气质看似凛冽,但若是细细看来,萧馥发现,他这个人的底色到底还是温和的。能沉得住气,从剑法修习到拳法,踏踏实实地一掌一拳、一招一式打出去的人,又怎会急躁呢?
于是,萧馥也来了几分攀谈的兴致,挑了挑眉,问道:“恶鬼,你不是在侮辱我吧?既然是求战,我为何会用此等阴毒的伎俩?这酒,是我用来敬豪侠的。喝吧,喝完了,便与我酣战到底。”
晏魈还没回话,这林中忽然就传来了一阵气急败坏的叫嚷声。
“师兄!就是这个女人!她杀了白云飞!还要杀我!”
萧馥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就见海千帆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萧馥根本不把海千帆放在眼里,同样也不把他领过来的这个少年当回事,只是嗤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应道:“是我,怎么了?”
海千帆没想到萧馥会这般大喇喇地便承认了下来,不由得噎了一下,接着他才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急道:“师兄!你看这个疯女人!还不快给她点教训瞧瞧?!”
萧馥抬眼瞧了瞧,发现这个人她竟然认识。
海千帆招呼的这少年名叫翟玉宸,乃是沧溟阁阁主谢惊潮的亲传弟子,上一世在庆功宴上的时候,萧馥和他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的谢惊潮一口一个小妹地喊她,连带着这位翟玉宸也都跟着在敬酒的时候,喊了她几声前辈。
但若说年岁,其实翟玉宸还要虚长萧馥几岁。
翟玉宸那几声前辈喊得,只怕心中不情不愿。
翟玉宸这小子表面上是个英姿勃勃、阳光豪迈的好男儿,但其实背地里却是个心机深沉的狠辣人物。
萧馥前世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自然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对付。她挑了挑眉梢,朝着翟玉宸看了过去,说道:“怎么,你是来替他出头的?”
翟玉宸转头朝萧馥看去,眼底竟然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眼前的姑娘像一柄刚出熔炉、未经世事磋磨的宝剑,通身都洋溢着灼目的光。她穿了一身青碧色的窄袖劲装,更衬得她肌肤莹润,像一枝迎风的修竹。
她眉形英挺,眉峰处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偏偏生了一双极明亮的杏眼,看人时下颌微扬,眸子里透出的恣意与隐隐的锋芒,便如出鞘的寒光,让人不敢轻视。
这样的姑娘,在他们沧溟阁可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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