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闲被看得偏了偏视线,没再继续往下接话。
两人如此沉默一阵。
回到现实世界后,白闲多少气松了些,思维也活泛起来,于是想到陆许涧那品长枪,便道:“我见那枪,你使得还真不错。”
“哪里,见笑了,我也是跟着别人学的。”
“是你那位朋友吗?”
陆许涧眼睛眨眨,“什么?”
白闲说明白点,道:“是你那位落了东西的朋友,教你枪法的吗?”
陆许涧顿了顿,提起这个,眼神里无端涌出数不尽的柔情,随后道:“嗯。是他。”
“你那朋友想必远超常人吧。”白闲道,“能教导你如此厉害的枪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善良,时常帮助大家。也很勇敢,敢于与不公对抗。”陆许涧郑重地看着白闲,道:“和你一样。”
“我?”听他提起自己,有些不可思议,居然将自己和古人对比。
陆许涧毫不吝啬地夸道:“你遇上障,不也是非常无畏、无惧、无忌。”
“你可别笑话我了,我那是无奈好吧。”碰到了就是碰到了,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被迫往前,别无他法。
白闲一阵扶额。
门外,叽叽喳喳挤进来几个人。
“哇,许大哥你恢复了!我家老爷子说,要把你搬到他面前,他才能准确地对症下药。那看来,我们不用白花力气了。”乐秋道,“咱家传家宝算是保住了。”
弓柚搬来三把椅子,让他们排排坐,以免一个个人高马大,站着占空间。
弓柚问白闲,道:“你身体还好吗?”
白闲:“还行。看来恨生反噬也没那么吓人。”
弓柚睨了一眼陆许涧,想到他那些作死行为,就生气,翻白眼道:“你多谢谢许涧吧。”
白闲和陆许涧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就算简单表示感谢了。他道:“说来,那个障鬼青冥是什么来头?”
宿旧道:“不知。”弓柚和乐秋也摇头。
陆许涧道:“青冥早在千年前,化为厉鬼,危害数人,专以虐杀取乐。后被一位下山的仙官与其争斗三天三夜,将其封印在越城山脚下。”
“越城?”白闲仔细琢磨,道,“我记得我这片小区,旁边就有一座高山。”
想来白闲所呆的这片土地就是越城山脚下,也就是曾经的封印地。
白闲道:“能感受到,这位障鬼,他的怨气不是一般大。”
他都快速过了一遍青冥短暂的悲惨人生,不是感受,是经历了。
乐秋坐不安稳,左扭扭屁股,右动动胳膊,好奇道:“太师祖,怨气就是故事,青冥千年前,生前日子是啥样的啊?”
“太……太师祖?”白闲被忽如其来的辈分称呼叫愣了,重复了一遍,疑惑道。
不等他继续纠结,乐秋急不可耐,恨不得扑到白闲身上,道:“快给我讲讲呗,讲讲,讲讲!”
“乐秋,老实点。别问了。”宿旧揪他后衣领,把他拉回座位上。
乐秋瞬间憋着个脸,不开心了,“我就是想知道以前人过得啥样生活嘛……”
白闲看他一眼,试着回忆,道:“没事,趁我还记得,可以给你讲讲。”
陆许涧提醒道:“如果不适,可以忘掉。”
”没事,说不定这个故事,能对你们家除障任务,有推进作用。”白闲对乐秋笑了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开始缓缓道:“让我想想,从哪说起。”他将那些片段串在一起,整合出逻辑。
“那是一个灾荒年,青冥刚出生,就被家里人抛弃了。”白闲理出开头,声音很平和。
人走屋空,只有婴儿啼哭日日响彻夜空。
终于,到了第三天,啼哭停了,住青冥家的邻居,围在烛火边,妇人商量道:“那小孩怪可怜的,几天没吃东西,该不会饿死了吧?你出去看看,要真死了,就给人孩子埋了。”
妇人不断地推丈夫胳膊,丈夫也有些犯怵,最后看了自家孩子一眼,心里想着,自家孩子也是这样一点点长大的。
他便鼓起勇气,踏出这一步。
他拿了点家里的馒头屑,走到隔壁,敲开门,就看见孩子躺地上一动不动,男人心里咯噔一下,快步上前,手指凑到鼻尖,发现还有游丝气息。
还活着。
他将孩子抱回去,馒头屑混着浑浊的米汤一起灌了下去。
妇人责怪他道:“谁让你抱回来了,只让你看看死没死,怕死了味道熏到咱们。家里有一个老大还不够吗?哪里来的粮缸来养另一个小娃娃。”
男人道:“没事,我少吃点,匀给这孩子一点。咱老大也是这样小小的,长到现在。我实在不忍。”
妇人摸着他手,心疼道:“你还怎么少吃,脸都瘦脱相了。算了,我也少吃点吧。”
男人反手覆上去,轻拍两下,叹气道:“会过去的,这个荒年会过去的。”
如此,又过了五年,难捱的荒年终于过去了,还留存的农户,开始趁大好春日,耕作起来。
五岁的青冥就下地干活了。他很好养活,是个顽强的小生命。
每天喝家里米汤,吃剩羹冷炙,竟也和同龄人差不多高了,甚至还高出一点。
也正是因为这样,同龄伙伴都不大愿意同他一起玩,话里话外全是排挤。也不排除家里长辈“教导”的缘故。
青冥也不强行融入,他自娱自乐的本事很强。
只有一个女孩,比青冥小两岁,时常跟在青冥屁股后头。
女孩应当是某大户人家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将她扔在偏野山村,由老嬷嬷教养。
老嬷嬷喜欢耍懒,时常倚在摇椅上休憩,任由小孩在地上爬来爬去。
女孩爬出院门,也不担忧,到了晚间,自然有人给她送回来。
这人就是青冥。
这日,小小青冥翻着土地,女孩在一旁,蹒跚地追蝴蝶,咿呀道:“……漂漂。”
女孩追着追着绊倒在地,捂着膝盖伤口哭了起来。
青冥只好扔下锄头,赶紧扶起女孩,第不知多少遍道:“别跟着我。”
女孩听不懂,伸出肉肉的双臂,破涕笑道:“哥哥,抱!”
青冥抱起她,到小溪边洗伤口,道:“丫丫,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啊?”
他看丫丫半天,人现在也回答不出什么,只能送回去。
他翻完田里的土,回家,周围的人都叫他青家小子、青家弃儿。
“青家小子,你家老大又告状啦!”有人隔着自家围栏,道,“你说你,老惹他干嘛,人亲爹娘把你养大不容易。”
他没答,只是沉默地拖着步子,推开家门,果不其然,妇人阴沉着脸,见他进来,就道:“你是不是拿老大的书卷了?他说学堂老师骂他功课没做,是因为你把他写好的书卷当柴火烧了。”
青冥没回答,只是放好锄头,开始烧水做饭。
“回答!”妇人拿起一旁扫帚,怒不可遏地打在青冥身上,“混小子,当真是霉星,跑我们家祸害是吧,当初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回来!”
“老大的东西,都敢要!活腻歪了是吧。”青冥一声不吭。等她打累了,坐在一旁喝茶。
“我没偷。”青冥红着眼,似在自言自语道,“我没毁他功课,也没挑拨他朋友,更没骂他废物。”
他的澄清很是苍白,没证据,那么就是谁有情谁占理,谁得到偏爱谁有恃无恐。
青冥长的可爱,比老大好看,老大喜欢的姑娘全跑来问他,你家弟弟能带来给我们捏捏脸蛋吗?
老大自然不服,各种给青冥造谣,给他找事。
青冥就这样憋屈孤僻到十七,老大要娶媳妇了。
对象是一直和青冥在一起玩的丫丫。
青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得知丫丫要结婚之后的感想。
夜里,草坡上,亮星点点。
丫丫抓了满兜的萤火虫,青冥在一旁笑着看着,仿佛看到小时候,她追蝴蝶、蜻蜓的样子。
丫丫呈宝一样,两眼放光,道:“青哥哥,你看,像不像星星掉下来了!”
青冥道:“你还是那么喜欢这些东西。该回去了,嬷嬷要找你了。”
丫丫神色瞬间暗下来,摆头道:“不想回去,想和青哥哥多待一会儿。”
“怎么啦?谁欺负你了。”青冥揉她的头,道。
“青哥哥,你喜欢我吗?”丫丫猛然抬头,松了手,衣摆捧着的萤火虫全飞出去,飞在两人之间,映照出少女的隐秘心思,此刻坦荡又率真。
青冥一阵哑然,望着少女澄澈的眼睛,淡然道:“当然喜欢啊,你那么有趣。毕竟我一直把你当做我妹妹。”
丫丫咬着嘴唇,“嬷嬷要带我回家,我要成亲了,青哥哥你会来吗?”
她说的家自然是扔弃她十几年的地方。
青冥耳鸣了好久,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家吗?
原本他以为,丫丫和他一样,都是被抛弃的,所以格外惺惺相惜。
可是如今,青冥早就该明白了,他什么都没有,想要什么,都不会拥有很久。
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依然。
他想对丫丫说,如果你不想成亲,那我们私奔,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可话到嘴边,他懦弱了,他没自信,他一无所有。
于是青冥用了很大气力克制住自己,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那很好啊。”
老大学业中道崩殂,转而去经商,倒真让他闯出一片名堂。
丫丫本家正好要搭上老大这条线,便采取联姻方式,一直养在山村的姑娘便是这次棋子。
成亲当天,青冥收到丫丫私下邀请,但他没去,只是买了一壶酒,随便找一条街,坐在地上,仰头闷喝。
一旁经过很多人,在谈论这次喜事,道:“没想到小妾生的丫头也能有如此大阵仗!”
他们话题越聊越深入,有人道:“听说那小妾之前还有一个儿子,一出生就丢了,就为了攀上高枝。”
“可不是嘛,那时候荒年啊,丈夫饿死了,不就成了寡妇,寡妇带儿哪那么容易过活。好在那小娘子生得水灵,人老爷又是个好色的,百无禁忌,一来二去,也就……你懂的!”
“嚯,这小妾有点手段啊,那身段肯定很魅惑了。不过,为什么和老爷生的小姐又扔在别处养了?”
“你不知道哇。我有人在府里忙前忙后,说是被正夫人药傻了,没能力抚养孩子,其他妾室在欢愉时,往老爷耳朵里吹上几口风,不就把孩子赶出去自生自灭了嘛。”
青冥听着,跌跌撞撞,起身抓住其中一人衣领,神色阴翳,质问道:“你方才说的,可属实?”
被无辜抓住衣领的人观此人脸色,一时怕是什么亡命之徒,磕巴道:“今夜府里,都在谈这个,你……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
青冥又道:“你说那弃儿,弃那里了?”
“弃儿?”那人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就前面那栽满柳树的村落……”
一时之间,青冥不知作何反应了,他的身体抖的厉害。
若是这样说来,他和丫丫,岂非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太可笑了,太滑稽了。
太……捉弄人了。
他爱上了自己的妹妹。青冥傻了。
他将手中酒坛一饮而尽,冲了出去,一路狂奔,嘶吼道:“啊啊啊啊啊——”
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撞倒一名乞丐。
乞丐肩膀被撞得生疼,拦住他,道:“喂,不道歉吗?”
青冥嗤笑道:“道歉?撞的就是你,你打我啊。”
乞丐虽穷,但也是有脾气的。他招呼来好几个兄弟,一起上前揍他,“我从来没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今天不给你个小白脸教训,我死爹妈!”
某处冲出一道烟花,炸响在天空,随后消寂、沉寂。
几位乞丐将人打了个半死,抬到荒岭就不管了,往他身上吐了口水,“呸,真他妈晦气。”
“走走走,咱们再去老爷府门外要几圈,用喜事冲冲这糟心事。”其他小乞丐款住他肩膀,哄道。
青冥躺了很久,他看着天空烟花一阵一阵,脑子想的都是丫丫穿婚服的样子,丫丫应当穿什么都很好看。
躺到最后,他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也挺好的。反正他没有任何牵挂,也没有任何人希望他活下去。
于是,他如愿以偿,再也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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