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像一柄金色的刀,轻轻划过程小瑞的眼皮。
他正在做梦。
梦里是五岁的夏天,妈妈牵着他的手在花园里跑,绣球花开得团团簇簇,蓝的、紫的、粉的,像打翻的颜料盒。妈妈回头对他笑,长发被风扬起,眼睛里盛着光——
“程程,快来!”
他刚要伸手,突然一阵刺耳的闹钟声砸进耳朵。
“程程!起床了!”
——是妈妈的声音,但比梦里哑了一些。
程小瑞猛地睁开眼,天花板上的霉斑提醒他:这里不是花园,是他的家,一间月租800的老破小。
他揉着眼睛走出房间,看见妈妈程知许站在灶台前煎蛋。她穿着洗到发白的居家服,头发随便挽着,但侧脸在晨光里依然好看得惊人。
“妈。”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突然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肩膀上。
妈妈身上有油烟味、廉价洗发水味,淡淡的柠檬香气。
“多大了还撒娇?” 妈妈笑着用锅铲柄轻敲他额头,“快去刷牙,蛋要焦了。”
程小瑞闷声说:“梦里你比现在年轻。”
“臭小子嫌我老?”
“嫌你好看。”
妈妈的手顿了一下,突然往他嘴里塞了块东西——是瑞士卷,甜的。程小瑞愣住了。
奶油香甜的气味让他舌尖本能地发颤——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
因为这是她记得的,他最爱的东西。
小时候每次难过时,妈妈都会买一块瑞士卷,掰成两半,自己假装不爱吃甜食,全留给他。他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舔奶油,让幸福撑满整个下午。
可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自从胃病发作后,他再没完整吃完过一块。每次吞咽都像吞刀片,奶油成了最温柔的毒药。
“哪来的?” 他记得家里这个月已经没钱买零食了。
妈妈眨眨眼,故作轻松:“昨天超市临期打折,便宜得很。”
他知道妈妈撒谎了,程小瑞盯着那块瑞士卷,奶油香甜的气味钻进鼻腔,可他的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抽搐着警告他——“别吃,会吐。”
但他还是拿了起来,因为这是妈妈买的。他咬了一口,奶油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
“好吃吗?”
妈妈期待地看着他。 他点头,勉强咽下去,喉咙发紧。
第二口。
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第三口。
他的手开始发抖。
“程程?”妈妈皱眉,“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他挤出一个笑,把剩下的瑞士卷小心翼翼包好,塞进书包,“……我带去学校吃。”
他不能吐,不能浪费,这是妈妈的心意。但他也不能让妈妈发现自己胃不舒服,妈妈会担心的,他不想见到她那担忧的表情。
“对了,妈,以后……不要再买了。”
“这…怎么了嘛,程程?不好吃的话我重新——”
“不…不,没有,很好吃,就是觉得太幸福了,还有…瑞士卷太甜了,吃多了总会腻的吧,我…缓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想吃了随时告诉妈妈好吗?”
“知道了妈,我先走了,你要好好休息,不要整天都干活。”
“哎!好呢。”程知许脸上还是呈现出一如既往的担忧。
走出家门时,他突然想起一个月前的那天—— 医院走廊惨白的光下,医生皱着眉说:“再这样下去会更加严重。”
而此刻,书包里的瑞士卷沉甸甸的,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墓碑。
教室外,程小瑞望着门上那高二三班的字牌,最终叹了口气。他刚坐下,周明轩就吹了声口哨:
“小瑞公主今天脸色这么白,昨晚伺候谁去了?怎么,今天不见你带瑞士卷来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大家都知道上周的这天——“哟,程公主今天带什么好东西了?”
赵大坤一把抢过他的书包,哗啦倒出所有东西。
课本、笔袋、胃药…… 和那块被小心包裹的瑞士卷。
“卧槽,这穷鬼还吃得起这个?” 周明轩捡起来,夸张地闻了闻,“偷的吧?”
程小瑞盯着那块被捏变形的蛋糕,突然站起来。
“还给我!”
周明轩咧嘴一笑,当着他的面—— 把瑞士卷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奶油挤出来,混着灰尘,像一团腐烂的花。
————
而现在,程小瑞没理他,低头从书包里摸出胃药,包装纸“哗啦”一响——
“这穷鬼还真有病啊?”周明轩一把抢过药盒,大声念出来,“奥美拉唑?哈?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哄笑声响起。
程小瑞盯着被传阅的药盒,突然笑了。“还给我。”他再次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很轻。
周明轩挑衅地晃了晃药盒:“求我啊?”
下一秒,程小瑞抄起椅子向前砸去。
椅子带起的风声戛然而止,悬在半空的手臂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程小瑞转过头,对上路子亦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瞳孔在晨光中呈现出冰冷的透明感,像极了手术室里无影灯的反光。
“程同学,教室里可不允许打架。”路子亦的声线带着贵族学校特有的优雅腔调,尾音微微上扬。他修长的手指像手术钳般精准扣住程小瑞的腕关节,拇指正好压在桡动脉的位置,随着脉搏跳动一下下施压。
“……”
程小瑞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让他胃部泛起一阵痉挛。
“要打的话,麻烦出去打。”路子亦微微倾身,这个动作让他身上淡淡的百合香水味笼罩过来。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个维持纪律的姿势,只有程小瑞看见他眼底闪过的阴暗光芒,表面平静却暗有毒性。
“放手。”程小瑞咬紧后槽牙,声音压得极低。他右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手却下意识按住胃部——今早强行咽下的瑞士卷正在胃酸里翻腾。
路子亦的拇指突然重重碾过腕部凸起的尺骨,程小瑞倒吸一口冷气。他看见对方唇角勾起一个堪称完美的弧度:“这么激动?”
“路哥!”周明轩突然插话,晃着药盒的动作像在展示战利品,“我就开个玩笑,他居然要杀人!”他夸张的动作在空气中扩散。
程小瑞的视线扫过教室。前排的女生正用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捂住嘴,睫毛膏晕染的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后排的体育委员把玩着篮球,所有人都在这场即兴表演中找到了自己的角色。
“把药还我。”程小瑞的声音很轻,却让教室突然安静。他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苍白的脸上挂着眼下熬夜留下的青黑,校服领口洗得发皱,与路子亦挺括的制服形成鲜明对比。
路子亦突然松手。失去支撑的椅子砸在地上,金属腿与地砖碰撞出刺耳的声响。程小瑞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黑板槽,粉笔灰簌簌落满肩膀。他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以及——
“哇哦!”周明轩的起哄声。
“要上课了。”路子亦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他走向座位的背影挺拔如常,仿佛刚才的冲突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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