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完上午的课之后，程小瑞将在厕所被路子亦扔给自己的那包万宝路藏进书包里，然后就跑去食堂了。
中午的食堂嘈杂得像一锅煮沸的水。他打了最便宜的白菜炖豆腐——菜叶发黄，豆腐边缘已经炖出了蜂窝状的小孔。三块五毛钱，这是他计算好的，既能填饱肚子又能省下钱。
他端着餐盘坐在角落的位置，不锈钢勺子刮着盘底发出细碎的声响。胃里像塞了团浸了醋的棉花，每咽下一口饭菜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邻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条件反射地绷紧后背，直到确认笑声不是冲着自己才慢慢放松下来。
回到宿舍的时候，走廊很安静，程小瑞摸索着门把手。推开门的一瞬间，那是一间六人宿舍，赵大坤和周明轩刚好和他同一间，就是因为看见小瑞不爽，所以才处处搞他。
再加上他俩的性格，完全属于恶毒又阴险的，见小瑞站在门口宿舍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还有人咳嗽几声，像是意味着让他们停下。
程小瑞回到床位，他是在上铺。他踩着铁梯往上爬时，听见下铺故意晃动床架，铁杆相撞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他装作没听见，把书包小心地塞进枕头底下。劣质棉絮里探出几根弹簧，硌得他后颈生疼。
不通过了多久，程小瑞好像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回到了十岁的雨夜，父亲的手提箱轮子碾过玄关的大理石地面，声音像雷声一样滚过他的耳膜。随后黑色奔驰碾碎积水坑里的月光，是父亲抛弃他和妈妈的那一年。他在梦里发抖，现实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惊醒时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睡不着了，也不想再睡了，午休时间也很短，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大家都睡得很熟，生怕吵到舍友，目光不禁撇过赵大坤张着嘴的睡相，一道涎水正挂在他嘴角。周明轩在梦中嘟囔了一句脏话。
程小瑞向阳台走去，凉爽的微风拂过他脸颊，阳台的铁栏杆锈迹斑斑，摸上去有粗糙的颗粒感。
他忽然想到他书包里此时还有一包万宝路，下午放学之后就要去等他们，按照路子亦这个性格，肯定会找事，但他不能拒绝，他又害怕他每次回到家妈妈看到他那一身的伤痕，妈妈会伤心。
他攥紧了衣角带，上周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大腿内侧还留着一片发黄的伤痕，那是被路子亦用篮球狠狠砸中的印记，而当时他却还未来得及躲掉。
“今天不能打架……”校服裤兜里还装着医务室偷拿的止痛片。妈妈已经起疑了，上周三他谎称体育课摔伤时，分明看见她眼眶发红——就像上个月发现他校服纽扣被扯掉时那样，颤抖的手指抚过他的衣领，却什么也没问。
他深吸一口气，摸向口袋里剩下的三枚硬币——明天得去便利店买遮瑕膏了，上次那支根本盖不住颧骨上的青紫。
“还有……周五就是妈妈生日了，我该送什么礼物给她呢……”微风把他自言自语的话吹散。
——
下午的体育课，正属于夏天，阳光很大，塑胶跑道被晒出刺鼻的橡胶味。同学们各玩各的，程小瑞坐在梧桐树的阴影里，把素描本放在腿上。
远处篮球场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腾空而起。
路子亦修长的身形在深蓝色篮球服下舒展如弓，白皙的肤色手臂肌肉绷出流畅的弧线。随着“唰”的破空声，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他落地时运动鞋在场地擦出尖锐的声响。
“哐啷！”三分球精准入网的瞬间，场边立刻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程小瑞看见五六个女生抓着护栏网跳了起来，其中穿粉色JK制服的女孩甚至激动得把加油棒都抛向了空中。
“子亦学长看这里！”
“啊啊啊刚才那个后仰跳投太帅了！”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陆子亦随意抹了把额前的汗水，被汗湿的篮球服紧贴在腰腹间，隐约可见肌肉的轮廓。
程小瑞不自觉地捏紧了笔，这个在教室里永远冷着脸往他桌子上倒墨水的的恶劣，此刻竟挂着他从未见过的明朗笑容。
忽然，场边有个娇小的身影吸引了程小瑞的注意。双马尾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发梢随着小跑的动作像蝴蝶翅膀般上下翻飞，长相十分可爱。她怀里抱着的矿泉水瓶凝结着细密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
少女甜美的嗓音穿透嘈杂，路子亦猛地转身，冰封般的眉眼瞬间融化。他小跑过去时，运动鞋带起几片飘落的梧桐叶。“不是让你在阴凉处等着吗？”他弯腰时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滑落，接过水时指关节不经意擦过少女的脸颊。
双马尾少女踮起脚尖，突然张开双臂环住路子亦的腰际。场边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个戴发箍的女生甚至打翻了手里的应援板。
路子亦明显僵了一瞬，沾着尘土的护腕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少女背上。“好啦，我身上全是汗。”他放软的声音很温柔，“一会都弄脏你的裙子了。”
少女仰起脸，“可是我下学期就要转学了……”这句话像按下某个开关，路子亦突然摘下护腕套在少女手腕上，过大的护腕立刻滑到肘部。他低头说了什么，少女破涕为笑的模样让场边响起一片心碎的哀叹。
程小瑞已经看呆了，原来那个只会带头欺负人的家伙，也会用这么宠溺的眼神看人；原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除了撕我作业本，还会这么小心翼翼地替别人擦眼泪。
接着赵大坤跑过来搂住路子亦的脖子，“晚晴妹妹又来了…长得好可爱呀，真想”
“咳咳！”一个声音打断赵大坤，是周明轩，“可别想了吧，人家心里只有咱路哥…”
“去去去，我看看还不行啊！”赵大坤朝他比了个中指。
“大坤哥哥！你们也来啦！我也去给你们买水吧！”
“不不不，晚晴妹妹，你还是别去了，这么热的天，我们自己买就好，谢谢你的心意！”周明轩笑着挥手。
程小瑞就这样看着他们，完全听不到那边的对话，谁知路子亦却突然转过头来，视线越过半个操场精准地钉在他身上。
程小瑞“啪”地合上素描本，起身时膝盖撞到了长椅，疼痛顺着神经直窜上太阳穴。坐这么久了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画，素描本上一片空白，“我靠了，我刚才一直在看路子亦吗？”
“谁看他了就知道仗势欺人……最讨厌他了……”程小瑞小声的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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