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阴云密布，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绵绵雪花。
江尘令在颠簸的马车上睡着。
他睡觉的时候嘴会轻轻抿着，眉头也是轻轻皱着的，眼下的痣长的不偏不倚，刚好点在卧蚕中间，平添一份美感。
温小镜抿了抿嘴，拿了大氅替他披上，再抬眼就撞进了他深潭似的眼眸，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挺贴心啊姑娘。”
她挠了挠有些红的脸颊，没说什么。
江尘令轻笑两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别过眼去，车内一时有些安静，香薰的清香传过来，激起一阵阵困意，温小镜打了个哈欠，准备眯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那件大氅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她漏出一丝浅笑，轻轻睡去。
江尘令长睫一颤，用自己的目光去描摹温小镜静谧美好的睡颜。
她真的很俊俏，睫毛长而卷翘，鼻子和嘴唇都恰到好处，江尘令脸颊一红，摸了摸鼻尖。
他把视线移向帘子外的雪景，安静的空气里，回忆一点点地侵入脑海。
十年前，小芽村事件过后，还没被将军府下人捡到时，他还是个流浪儿。
某日瓢泼大雨，脏兮兮的江尘令在一处屋檐下躲雨，
几日未进食，饥饿与寒冷袭来，伤口突然又痛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扶着墙坐下，眼眸轻闭，心脏有些无力地跃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睁开眼。
映入眼眸的是位白衣少女，她笑了一声，说：“我给你些吃的和银钱，你好好的，我就先走了。”
她把自己的油纸伞置于他身边，起身时，江尘令看见了那人腰间挂着的深绿色的玉佩。
江尘令和温小镜没聊过几次天，他太内向了，只敢远远地看着她笑。
屠村事件刚刚发生，他那时应该也没觉得这位少女就是同村的幸存者。
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关进柴房的事时常发生，所以他就总是回忆，回忆小芽村，回忆雨幕里的那抹深绿。
现如今……江尘令从白茫茫的雪景里回头，温小镜脸颊微红，唇角轻轻地勾着，想来应该是睡得很好。
玉佩也在她的身上，也是有缘。
西延县到佩城不太远，车夫和马歇息一次，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旧雪未融，又添新雪，到佩城时向后一看，漫山遍野白茫茫的雪。
温小镜朝手心哈了口气，红着鼻尖说：“好冷。”
江尘令弯弯眼睛，“那我们先去吃些东西，顺便去酒楼探点消息。”
温小镜点点头，舟车劳顿，也确实有些饿了。
佩城不大，但烟火气很浓厚，遍街的欢声笑语。
酒楼人不多，店小二见客人来了，就笑着说：“二位贵客吃还是住？”
“吃住都要，”江尘令要了几个菜和一壶暖胃的酒，坐下后又问：“你知道徐平任吗？”
“知道啊，他可是我们佩城的红人，”店小二的一番话惹得温小镜抬起眼睛去看他，他脸色一红，接着说：“就是，他和王家小姐前些年有些感情纠葛，说是徐平任玷污了那小姐，近几天王家又把那事端出来了……”
“你们要找徐平任的话，来的正是时候啊。”
江尘令垂了垂眸，“多谢。”
“无事。”
酒楼交谈声微微，温小镜吸了口气，垂着眸说：“那我们明日就去一趟王府吧。”
“嗯，”江尘令点点头，“既然都有仇有怨，能得到些帮助自是最好的。”
到时是傍晚，如今天色已然暗了下去，温小镜在房间里沐浴。
她叹了口气，时机怎么如此巧，正巧撞上王家旧事重提的时候……
这一切，是不是顺利的有些奇怪了？
温热的水渐冷，温小镜从水中起身，眉头轻轻地蹙着。
她思索一番，还是穿好衣服出门敲响了江尘令的房门。
窗外皎月高悬，温小镜在昏黄的烛火光下，温柔地令人心颤。
“我觉得有些奇怪。”
江尘令把玩着手里的陶瓷杯，“确实，一切都顺利过头了。”
“曲娘其实也觉得奇怪，但案件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也一样。”
他笑了一下，把杯子放到桌上，柔声说：“不如就走下去，走到最后，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吧。”
温小镜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倒要看看这幕后黑手是谁。”
江尘令眉眼弯弯，“那姑娘就先去睡觉吧，吃好睡好才更有心思去复仇。”
隔日一早，二人用好早膳后就往王府赶。
待下人去知会一声后，两个人才见到了王夫人和其女。
两人状态不佳，王夫人眼眶红肿，王小姐垂眸不语，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江尘令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王夫人，我听说了你们的遭遇，徐平任与我们也有仇，所以，我希望得到王府的支持。”
温小镜见王氏母女表情有所松动，就顺势说：“几年过去了，徐平任依旧不承认也不负责，对于这种人，你们也不必抱什么期待了。”
王夫人抿了抿嘴，抬起眼睛，第一次看向他们，“你们的意思是……要他死吗？”
“他就得死！”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小姐突然叫了一声，声音轻轻地颤抖着，“因为我爹是佩城官员，所以你我的手绝对不能沾上佩城百姓的血，现下他的仇家找上门了，多好的机会！”
她掩面哭泣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王夫人皱着眉，走过去将女儿抱在怀里，“你以为他是如何能躲过衙门问罚的……为何你父亲是官员，却没法为你主持公道呢？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畜生背后有靠山啊……”
“这样不是更该死了？”江尘令睫毛一颤，继续说：“你们只需要约他见面，后面的事，你们不必出手。”
“后果呢？”王夫人问。
温小镜吸了口气，垂着眸说：“我是星河剑门的亲传弟子，朝廷一般为了门派与江湖和谐，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去杀他就好，约见的地点要稍微偏僻些，城外最好。”
王氏母女眼中水波流转，“……多谢。”
“不必，我们本就与他有仇，说起来也是我们谢你，要不找他还得费些时间。”温小镜声音平静。
“但约到城外可能不行，他可能会猜到。”
江尘令手指敲了敲膝盖，说：“那就夜里吧，靠近西苑湖些。”
“夜间就不可疑了？”温小镜问。
他将眼神移到哭红眼的王小姐身上，虽说可能有些残忍，但却也是当下唯一的办法了。
江尘令叹了口气，声音轻轻：“我们需要你去勾引他。”
温小镜眼神一动，微不可查地看了王小姐一眼。
王小姐眼眶湿润，她吸了下鼻子，抬起明亮的眸，声音里鼻音很重：“可以，只要他死，我什么都愿意做。”
温小镜又叹了口气，世上的可怜人，怎么就如此之多呢……
与王氏母女商量好对策之后，二人离开王府，准备为接下来的行动做些准备。
正午日头的光洒在佩城的街道上，为地面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温小镜呼出口气，轻声说：“你早知道朝廷不会太干涉星河剑门做事？”
“没有，我原本想说靠山我们也有。”
她缓步走着，声音无波无澜：“其实我说的话也不全对，毕竟徐平任有靠山，这靠山什么身份我们不得而知，所以还是有些风险。”
“即便这样你也愿意铤而走险？”
温小镜看了他一眼，“你先开口的。”
看着这人这么不在意自己性命的样子，江尘令莫名有点生气，他呼了一口气，认真道：“你既然以为是我知道江湖和朝廷的关系，分明也能把所有事都说清楚吧。”
她看着江尘令有些认真的表情，有些疑惑：“既然后面的事与王氏无关就不必为她们徒增烦恼，更何况我们也有靠山不是吗？出现意外的时候，就麻烦一下她吧。”
那若是没有靠山你难道要去送死吗？
“若是”也只是“若是”而已，自己何苦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发脾气，说到底他也只是在气温小镜不惜命罢了。
江尘令叹了口气，轻声说：“曲娘在朝廷确实有线人，和我去驿站寄封信，但下次，不要这么傻了，没人想看你死在复仇的路上。”
温小镜听完这番话，心里有些触动，她呼了口气，走在江尘令身边，垂着眼眸说：“……下次不会了。”
他无意让温小镜低头，这一下倒是打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江尘令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拙劣的转移话题：“今天天气不错啊……”
温小镜眼眸弯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是不错。”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温小镜笑了一下，她从前就不太惜命，练剑总是很拼命，后来师妹来了，师妹总是关心她，于是她的剑就练得更拼命了，因为她想保护师妹，她不想要再失去些珍视的人了。
只是和别人的关系从没涉及过生死……所以她也没能从别人那里明白，其实很多人也很珍惜她，不希望她死。
她盯着江尘令的背影笑了一下，觉得复仇的路走得也没那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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