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刻度，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尖锐的剧痛之间浮沉，季知遥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巨浪反复拍打、即将碎裂的礁石，每一次试图凝聚的清醒都被汹涌的眩晕和钝痛无情地冲散。
她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嗡鸣，夹杂着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呼喊，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寸骨骼都叫嚣着疼痛，尤其是左肩和肋下，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她艰难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浑浊的水雾。
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和单调的吸顶灯。
是医院，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现实感。
她试着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脖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视线艰难地扫过周围——洁白的墙壁，挂着点滴瓶的金属支架，还有床边一个模糊晃动的身影。
“季总！季总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又惊又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她的助理小陈。
小姑娘眼睛红肿，显然哭过，此刻正激动地凑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情况。“太好了！您终于醒了！您感觉怎么样？哪里疼？医生！医生！季总醒了！”
小陈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棉花，季知遥的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车祸……暴雨……失控的旋转……剧烈的撞击……还有……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脑海。
扭曲的金属、飞溅的玻璃、震耳欲聋的巨响以及……在意识彻底沉沦前，那个清晰到令人灵魂战栗的画面——陆屹川那高大挺拔的身躯，以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姿态，决绝地侧扑过来，用他的身体挡在了她与那向内凹陷的、致命的金属巨刺之间。
“陆……”她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艰难地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目光急切地扫向病房内，寻找那个身影，他怎么样了？他承受了最直接的冲击！
“季总，您别急！别乱动！”小陈连忙按住她试图抬起的肩膀，声音带着后怕，“您伤得不轻，有脑震荡，左肩和肋骨有挫伤，万幸没有骨折，医生说需要静养观察。”
“陆屹川……”季知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怎么样了？”
小陈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古怪的茫然，她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严肃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护士。
“季女士，你醒了？感觉如何？”医生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快速翻阅着，一边例行询问。
季知遥无心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医生，死死盯向门口——那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被护士搀扶着，缓慢地、有些踉跄地走进来。
是陆屹川！
他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身形有些单薄，最让季知遥心头一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总是带着拒人千里冷漠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雾气，失去了所有的焦点和神采，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茫然无措的空洞。
他微微低着头，任由护士小心地扶着他，脚步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陆总他……”小陈在旁边小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头部受到撞击，医生说……有脑震荡，还有……记忆方面……”
医生适时地接过了话头，语气平稳但带着职业性的沉重：“季女士，陆先生的情况需要跟你同步一下，他头部受到重击，CT显示有轻微脑震荡和局部脑组织挫伤。目前最显著的问题是……他出现了严重的逆行性遗忘和一定程度的认知混乱。简单来说，他失去了车祸前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记忆，并且……对自身身份和周围环境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季知遥的心猛地一沉。
失忆？认知混乱？她看着那个茫然站在病房中央、仿佛迷路孩童般的陆屹川，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冷硬如铁的陆屹川，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的陆屹川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缓缓地、有些迟钝地抬起头，那双空洞茫然的眸子，终于聚焦在了病床上的季知遥身上。
一瞬间，那双眼睛里的雾气仿佛被什么东西骤然驱散，一种极其强烈、极其纯粹、甚至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狂喜光芒，猛地在他眼底炸开，那光芒如此炽热，如此陌生，瞬间击碎了季知遥心中所有关于他的冰冷印象。
“老……老婆？！”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却又饱含着巨大惊喜的沙哑声音，从他苍白的唇间迸发出来。
季知遥浑身一僵，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震荡引发了幻听！
“老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陆屹川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巨大的能量，猛地挣脱了护士搀扶的手，踉跄着、却无比急切地朝着病床扑了过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莽撞，差点撞到旁边的点滴架。
护士惊呼一声想拉住他，却被他甩开。
他扑到床边，高大的身躯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双曾经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水光，眼眶通红，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一把抓住了季知遥放在被子外面的、同样缠着纱布的手。
他的手掌冰冷，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但那份紧握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老婆……我好怕……”他哽咽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深色的水渍。“我好怕你醒不过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老婆……你不能丢下我……”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将额头抵在季知遥的手背上，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抽动。
那滚烫的泪水，透过薄薄的纱布，清晰地传递到季知遥的皮肤上，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和……一种让她头皮发麻的荒谬感！
季知遥彻底石化了。
她僵在床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比车祸时的眩晕感更加强烈。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哭得像个无助孩童的男人——这个人是陆屹川？那个视她如空气、如顽石、用“不堪一击”四个字将她尊严踩在脚下的陆屹川？！
他叫她……老婆？！
还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
这世界……疯了吗？！
“陆……陆屹川？”季知遥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你就是！”陆屹川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固执，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你就是我老婆！我记得！我记得你的眼睛！我记得你的声音！我记得……我记得我要保护你！车祸的时候……我……我是不是保护你了？”他急切地问着，眼神里充满了寻求肯定的渴望，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季知遥的心猛地一缩，车祸瞬间他扑过来的画面再次清晰地冲击着她的脑海，那份保护……是真的，那份不顾自身安危的保护姿态，此刻成了他混乱记忆中唯一坚固的锚点。
“医生……这……”季知遥彻底懵了，她求助般地看向旁边的医生和小陈。
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无奈：“季女士，陆先生目前的认知状况是基于他受损的记忆和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形成的。车祸发生时，他最后强烈的意识是保护你，这份强烈的情绪可能在他混乱的记忆中与最亲密的关系，进行了错误的关联和锚定。这在严重的脑外伤后并不罕见，属于创伤后应激反应的一种表现。目前强行纠正他的认知可能会引发强烈的情绪崩溃，不利于恢复。我们建议……暂时顺从他的认知，配合治疗，稳定他的情绪。”
小陈在旁边也拼命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老板这情况太诡异了但医生说的有道理”的复杂信息。
“可是……”季知遥还想挣扎。
“老婆……”陆屹川却再次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令人心头发颤的依赖，“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好害怕……”
他的眼泪浸湿了她手背的纱布，那份滚烫的湿意和脆弱无助的姿态，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了季知遥所有试图辩解的话语。
她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陆屹川——脆弱、依赖、毫无保留地展现着对她的需要和眷恋，这巨大的反差，这荒诞到极致的错位，让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和无力。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陆屹川的助理林特助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陆总！季总！陆董和夫人还有季董他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着病床边的情景——他那向来冷峻如冰、气场强大的老板，此刻正像个大型犬一样，紧紧抓着季总的手，额头抵着她的手背，肩膀还在一抽一抽地……哭？！
林特助的表情瞬间裂开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里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的终极茫然。
季知遥对上林特助那震惊到失语的眼神，再看看自己被抓得死紧的手，以及手背上那湿漉漉的泪痕……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完了。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惨白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落在病床边那个哭得像个孩子的高大男人身上，也落在季知遥那张写满震惊、茫然和“这世界一定哪里出了问题”的脸上。
命运的齿轮，在一声荒诞的“老婆”中，彻底滑向了无法预知的轨道。
恭喜我们陆总喜得老婆！！[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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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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