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陆寒洲后,厨房恢复了宁静。
林初夏一边擦拭着料理台,一边在脑海中复盘着刚才的早餐。陆寒洲比昨天多喝了一碗粥,还主动添了一次小菜,这无疑是个积极的信号。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他进食时依然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克制,仿佛每一口都需要经过理性的许可,而非源于食欲的驱动。
"他的厌食症,比我想象的还要根深蒂固。"她轻声自语。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情况,她决定进行一次"厨房侦察"。李伯去庭院监督园艺工作了,这给了她绝佳的机会。
她首先打开那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冷藏室里,分区明确,整洁得如同超市货架。一侧是今天送来的新鲜食材,另一侧则存放着一些看似常备的食品。
然而,就是这些"常备食品",让林初夏的眉头越皱越紧。
几瓶昂贵的进口碱性水,标签崭新。
几盒标注着"全营养代餐"的流质食品,口味单一。
少量经过精细处理、真空包装的水果切块,了无生气。
还有几瓶未开封的、某高端品牌出的"养胃米稀"。
没有零食,没有饮料,没有剩菜,甚至没有任何一件能称之为"有食欲"的东西。整个冷藏室像是一个功能性的补给站,而非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厨房组成部分。
她拉开冷冻室,情况更是触目惊心。
大包大包的速冻水饺、馄饨,都是同一个高端超市的自产品牌。
几盒顶级和牛牛排,原封不动,冰霜覆盖。
还有各种真空包装的速食汤料、预制菜。
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在她来之前,陆寒洲的饮食极度依赖外购的标准化食品,或者干脆用流质代餐解决。这些食物能提供基础的营养,却毫无烹饪的灵魂和进食的乐趣可言。
关上冰箱门,林初夏的心情有些沉重。她走到角落那个设计精巧、带自动除味功能的垃圾桶旁。出于厨师了解食客反馈的习惯,她小心地打开了桶盖。
桶内很干净,套着新的垃圾袋。但里面并非空无一物。
她看到了一板铝塑包装,上面有几个被抠掉的小坑——是某种强效胃药。
旁边还有几个被揉皱的、印着某知名私人医院logo的纸袋,隐约能看到"营养科"的字样。
最让她心惊的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发现了几片被撕开的高浓度营养素补充剂的包装。
胃药、医院营养科、营养素补充剂……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清晰的图像:陆寒洲的厌食症已经严重到需要药物干预和医疗营养支持的地步。他并非不想吃,而是身体可能已经出现了器质性或功能性的问题,导致他无法正常进食,或者进食后感到不适。
难怪他对食物如此抗拒。这或许不是单纯的挑剔,而是一种保护机制。
这个发现让林初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更加坚定了她要帮助他的决心。如果只是做几顿合他胃口的饭,那意义不大。她需要找到问题的根源。
她回想起外婆手札里提到过:"久思伤脾,焦虑伤胃"。陆寒洲作为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长期处于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精神紧张状态下,这很可能严重影响了他的消化功能,导致了脾胃虚弱,进而发展为厌食。
单纯的食补可能不够,需要配合情绪和作息上的调整。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李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小姐在看什么?"
林初夏吓了一跳,连忙关上垃圾桶,转过身,脸上有些许不自然:"没什么,只是看看垃圾怎么分类。"
李伯了然地笑了笑,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林小姐很用心。陆先生的胃……确实是个老大难问题。这些年,我们想尽了办法。"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担忧。
"李伯,"林初夏趁机问道,"陆总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李伯叹了口气:"有好几年了。起初只是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后来就渐渐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看了很多名医,中药西药都试过,效果都不持久。"
他压低声音:"特别是这半年,越来越严重。有时候一整天就靠几杯咖啡撑着。我们看着着急,但又没办法。"
林初夏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不过,"李伯的语气忽然轻松了些,"自从您来了之后,陆先生这两天的进食情况已经好多了。昨天和今天早上,他都吃了不少。"
这话给了林初夏一些信心,但也让她更加意识到责任的重大。
下午,趁着陆寒洲不在,林初夏向李伯要来了近一个月的食材采购清单和厨余垃圾记录(别墅有严格的垃圾分类和记录)。通过对这些数据的分析,她发现陆寒洲的饮食有几个明显特点:
第一,极度回避油腻和重口味食物。
第二,对食物的温度极其敏感,过冷过热都不行。
第三,食量波动极大,有时几乎不吃,有时(相对)正常。
第四,深夜偶尔会有"冲动性进食"的迹象——记录显示有过几次凌晨订购甜点的记录,但通常只吃一两口就丢弃。
这些发现让她对陆寒洲的饮食障碍有了更立体的认识。这不仅仅是生理问题,还掺杂着复杂的心理因素。
傍晚,就在她准备晚餐时,周昀突然来了电话。
"林小姐,陆总晚上有个临时应酬,不回来用餐了。"
"好的,我知道了。"林初夏挂断电话,看着准备好的食材,有些遗憾,但也松了口气——这给了她更多时间来做研究。
她为自己简单准备了晚餐,然后回到房间,再次翻开外婆的手札,重点寻找关于调理脾胃、安神解郁的食养方子。
"甘麦大枣汤安神,山药茯苓粥健脾,陈皮生姜水开胃……"她一边看一边做笔记,"需要循序渐进,先从小剂量、温和的方子开始……"
直到深夜,她房间的灯还亮着。
十一点左右,她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陆寒洲应酬回来了。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沉重,似乎在客厅停留了片刻,然后才上了楼。
林初夏放下笔,悄悄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细缝。
她看到二楼书房的门缝下透出灯光。这么晚了,他还要工作吗?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走下楼梯,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好奇心驱使下,她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躲在走廊的转角处。
厨房里,陆寒洲穿着睡袍,站在冰箱前。他并没有拿出什么食物,只是打开冰箱门,静静地站着,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眼神空洞。
他就那样站了足足两三分钟,然后,什么也没拿,轻轻关上了冰箱门。
在转身的刹那,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林初夏清晰地看到了一种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那不是平日里的冷漠或威严,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无措和茫然。
那一刻,林初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来,那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活阎王",在深夜里,也会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冰箱,与自己无法控制的食欲(或者说,无食欲)默默对抗。
他没有拿走任何食物,只是确认它们在那里。
就像沙漠中的人,明知是海市蜃楼,却依然忍不住望向绿洲的方向。
陆寒洲很快离开了厨房,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
林初夏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她终于明白,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挑剔的雇主,更是一个被困在身体牢笼里的病人。
而那个紧锁的、看似普通的储藏室,此刻在她眼中,仿佛也隐藏着与这个秘密相关的更多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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