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怀念,紧接着是模仿,最后……
她告诉我,那是侮辱。
模仿一个死人是对它的一种侮辱。
——奥莉希娅·达德利·弗拉雷《献给■■■■·■■■的■■■》
伦敦今天又不是一个好天气。
上午还是大晴天,现在却被乌云厚重一层压在整座城市上空,眼看着就要下雨。
奥莉希娅长叹一口气收回目光,停下不断敲击相机的手。她将棕红色的仿古制式摄像机收入腰间的皮质挂包里,妥帖放好。
少女有着一头灰败天色下也熠熠生辉的金色头发,用蕾丝丝带束在脑后,她身着伦敦贵族经典的低腰宽裙与腰后蓝色大蝴蝶结,宛如摆在货柜里的洋娃娃,惹人怜爱。
转动手腕俯身优雅地拿起靠放在栏杆上的小洋伞,作为装饰撑起来挡住那已经被遮蔽的太阳。
她快步走向路边常设的电话亭。
电话亭是一位器物家人(Artifacts Friends),它的门框上刻着所属家庭与名字,同时还刻有发行以来从未变更过的广告语——“让死去的家庭成员参与到生活之中,为您提供真切的缅怀与陪伴”。
——它已经有些破旧,但依旧保持着功能上的灵敏,察觉到有人靠近,便贴心地摇晃门上的铃铛主动、打开大门进行欢迎。
她冲着电话亭扯出友好的笑意。
关门时的铃声“咯噔”一下,听起来就像下雨前的风声。
今天没有风,但依旧让奥莉希娅的心跳突然漏下一拍,她再次看向电话亭外面。
整座城市城市浸泡在独属于伦敦的优雅与繁忙之中,如同旧画中立出来的街景。踩着单车的小报记者撞上来来往往的贵族老爷,正抓着围观路人讨要公道;奔波忙碌的工人扛着麻布包装的货物还要注意躲避客人下车而迎面上来的自动蒸汽马车(Steam hackney),他们生怕将那二百卢布不止的玩意磕碰到,那需要支付他们五年薪水;蒸汽借力驱动的器物家人沿着滑轨操纵自己身体,飞驰在伦敦上空……
人们低着头忙碌着手头上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天气的骤然改变而变得焦躁不安。
一片和谐,只是即将要下一场大雨。
狠狠地咽下口中的唾液,捏着话筒的接线拨通号码,奥莉希娅找到声音,报上姓名:“你好,是我,奥莉希娅·弗拉雷。”
丽泽·耶达刚刚睡醒,声音还带着浓厚的懒意,即使语速并不会让人觉得她意识不清:“嗯?……下午好,奥莉。今天的采访完成了?那家人真是难对付得令人讨厌,明明和伦敦格格不入。不过这样子看来器物家人这个课题基本上可以收工了吧,那我可要先恭喜你毕业有着落啦!”
“今天可没办法再过去了,天气不好。”奥莉希娅苦笑道。
丽泽叹气:“大小姐……伦敦就是这样,你还没住习惯吗?那就回来吧,给你做奶茶。要多加糖吗?”
“今天新到的蔗方糖,全人工的。”她又补上一句。
器物家人盛行的今天,很少有人工的蔗方糖流通,不然便是要价极高。
奥莉希娅离开普利茅斯的夏天也有四年,虽然摆脱了人工种植、加工的独特风味,却也少去几分适口性。
奥莉希娅立刻点头,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要,也请多加点牛奶。我马上回去。”
“嗯,你要快点回来。下雨的话天就会黑,最近那些事情也不知真假。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器物家人可不会帮你打架……”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奥莉希娅快速打断她。
丽泽还想说些什么:“别管那些采访了,快点……”
她几乎能够想象丽泽跳下床对着空气说教的模样,丽泽还想说什么,声音却被迅速掐断。
雨点声砸下来,燥了好一阵的伦敦这时变得更加闷热。
奥莉希娅深吸一口气……
她撑着木台抬起头看向电话亭外的天空。紧接着,闪电的光乍一下打在电话亭的框架上,披着黑压压乌云的天空,将最后一点光亮也遮盖。器物家人制的电话亭跟着电光闪烁两下,点亮小灯。琉璃制的墙壁映出她惊恐后退贴上电话亭门框的模样。
汗毛直竖,冷汗爬着后背顺下来,奥莉希娅的话愣是卡在喉咙底。
没事的,没事的。
她拿着洋伞的右手不自然抓住披肩领的花边,就连电话没有放回原处也没发现。
和电话亭同样作为器物家人的电话察觉到她的担忧,连忙用听筒轻轻碰她,又将电话线扭出一张哭脸,听筒里发出刺耳的安抚曲。
奥莉希娅将电话挂起,扯出堪比强颜欢笑的弧度。她目光里的情绪没有丝毫减弱,但也不敢再犹豫。
她推开电话亭的门,撑起伞走出去。
拉动木门带起的风扑在她脸上,雨和人群都是燥热的,第一感觉。
后来是声音。
说话的人刻意让她听见:“你说,我上去搭讪她是不是有可能……”
坐在他旁边的同伴瞥过目光:“那打扮精致的大小姐可没心情搭理你,况且你知道吗?这些大小姐一向古怪奢侈。”
——你可应付不来。
咖啡厅那突然拔高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奥莉希娅耳中。
“我听说了,约翰把家里老宅卖了,只为给安洁大小姐买个贵族夫人化身的玫瑰胸针,据说可以给人提供妆造建议……明明是傍大款的东西,但老约翰却气得差点变成胸针!”他继续道。
听八卦的女孩捂着嘴惊呼:“他可真较真!”
“要我说这得怪这些大小姐,明明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偏偏来体验这种人生,没吃过苦的是没差啦……当然,约翰把大小姐追到手这倒是没差就是苦了老约翰。”
另一个同伴突然发问:“那可是百年老宅,早就破得没钱维修了吧!这岂不是相当于把自己老子送给女友?”
学生们捂住嘴巴叽叽喳喳地讨论,嬉笑打闹声隔着雨幕传入奥莉希娅耳中。围绕器物家人开展的八卦并没有让她就此笑出来,她忍不住扭过头。那几位学生在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先是一怔,随即笑起来:
“这位高贵的大小姐也想要享受一下老男人变成的胸针吗?那一定特别爽吧!
“毕竟我们穷人,死后能有点价值也就这一刻了!”学生嬉笑道。
奥莉希娅压低洋伞,什么也没说。
他们又嬉笑着说些什么,后自觉没趣,回到先前的话题:“要我说,约翰可不算穷,他不早就把自己老妈当茶具送出去了吗!还被安洁大小姐摔坏了,可是补都补不了,真可怜啊——”
“我是Vampire(吸血鬼),一定第一个吸干这种败家子的血!”
同伴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猛地拍手赞同,道:“再把他做成钱包或注射器,岂不一定是吸血自主的玩意儿!”
奥莉希娅呼吸一滞,愤愤地抬起头。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类似的内容。
谁倾家荡产把死去的家人变成器物,谁又因为负载累累将器物家人卖给餐厅,还有器物家人又上了什么新的品类……
甚至于《每日电讯报》都不屑于再继续报道的,窃取他人家庭的器物家人进行高价贩卖换钱案例又增加多少,还有谁有被伪装成器物家人研发机构的小贩骗取钱财。据说报警的人数已经高达200人,被骗的人数则是硬生生翻了2倍。毕竟那些小贩以80英镑作为噱头,是原价的十分之一,任何一个普通中产家庭一年能够负担得起的价格。
几乎所有消息和数据都是奥莉希娅路过咖啡店时听到的。
——这些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产物,只需要绑上家常伦理、八卦娱乐、流行风向就会被用作为人们茶歇时间增加趣味的“故事级甜品”。说出来甚至不会有任何负罪感,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
明明活着的时候是某人的亲人、朋友,变成器具以后卖的再贵也只是谈资。
谁家又有了新的器物家人,仅仅半天就能传遍大街小巷,一天就会被划分成富人。
东伦敦的人似乎只剩下这点娱乐方式。
但……
“不应该是这样。”
“好了,奥莉,别跟他们较真。”以往,丽泽会拉住她这样说。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口,奥莉希娅低头叹出今天的第二口气,随即不再停留。
她再一次压低洋伞。
再一次加快脚步。
点灯人已经将路灯灯芯点燃,但伦敦的道路并没有被完全照亮,现在还未到烛灯类器物家人工作的时间。道路两侧的建筑阴影压下来,阴暗逼仄得像是铺在湖边、夜间渗水的营帐。昏黄的灯光配合着潮湿得让鼻头发痒的气息,奥莉希娅用手捣住嘴打了个喷嚏。
她的裙摆已经被快步行走溅起来的、随处排放的蒸汽出租马车(Steam hackney)污水打湿,裙子从腿部便开始搭拢,湿漉漉的垂在脚边,沿着皮靴滑进去。她下意识用洋伞挡一下,发现无济于事后皱紧眉头。
脚步才稍稍放缓,感觉就爬上来。拉着她小跑起来,逆着穿过人群。人们被她焦急的脚步惊到停下关于闲事的交谈,安静让开道路,甚至有人低下头避开她。
这就是今天的伦敦。
沿着桥跨越泰晤士河,她才呼吸不畅放慢动作。
目光一下落在路边立着的公告板。上面张贴着今日的《每日电讯报》,报纸被雨水打湿又被胶水束缚在板子上,这使得它被扯开一个角。下面那如同手抄报的小贴纸被撕扯掉大半,留下不用铲子没法刮干净的部分。如果不下雨,这一部分也会被贴在上面的报纸遮盖——就像今早出门时一样。
她有意留意注意到这点差异。
接着便冷不丁瞥见那几乎被模糊的铅笔字迹,标题倒是贴得牢固且清晰:“东伦敦已有8人遇难,疑似Vampire出没”。
目光停滞。她攥紧手中的洋伞冲上前两步,将《每日电讯报》彻底撕掉,完完全全露出下面的报道。
报道里被撕掉的是图片,紧接上方的现场描述也被扯得七七八八,铅笔字被雨水和面包屑模糊,又被胶水死死贴在公告板上,雨水将它们打做一团。奥莉希娅还是快速地抓住其中的关键词:咬痕、血被吸干、尸体……
每念出一个词,心就沉下几分。她忍不住将手伸向其他报纸,指甲扣在报纸边缘,向下滑动快速地分离开公告板和纸张,直到整个公告板上的报纸都被尽数扯下,露出下面的内容。
然后,她的瞳孔猛地缩紧。
类似的内容在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出现在她眼前,铺满整个公告板。板面上剩下的全是狰狞的胶水以及如出一辙的字迹与描述。明明是规整的描述,看上去却是混乱又可怖。
奥莉希娅的手指在发抖,忍着反胃错开目光,即使是这样,文字描述出来的场景也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不得不承认,那群嗜血怪物似乎要重返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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