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老朋友想要申请器物家人转化，按照解构院评分要求，他拥有进行转化的资格。但我的朋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这样去做，被遗弃、被买卖……他想象不出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应该怎么面对，这是否能够算作不应该转化的理由？因为他想要转化的初衷，还是陪伴自己的家人。”奥莉希娅模糊了梭洛·米伽的信息。
“这位朋友不会是你吧？”转化的理由？安格尔夫人用银匙搅拌方糖的动作一顿，嘴上还是调侃道。
奥莉希娅：“当然不是。”
“为什么要问我呢？”安格尔夫人又问。
被夫人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奥莉希娅斟酌两秒，还是说出了理由。
“我明白了，”安格尔夫人表示理解，“……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伦特他们的，把他们当作物品，觉得怜惜吗？”
奥莉希娅沉默了一下。
“……啊……”
安格尔夫人忍不住：“有那么难回答吗？”
奥莉希娅：“应该能算得上是怜惜和同情吧。”
因为曾经有借着关系参加器物家人的相关拍卖，她清楚地被毁掉的器物家人连一卢布都不值。
这几乎是在用金钱去衡量一条生命，会思考的生命。但在掌握着伦敦百分之七十以上资金的人看来，不能用来使金钱流通的生命就是下水道的烂泥。因此，被作为奴隶买卖的就是这样的一群易碎品。
一群没有人权的易碎品。如果转化为器物家人以后，连自己的人权都丧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看着所爱之人死亡，陪伴他们最后一程吗？
她觉得可笑。
奥莉希娅想到这里，妄图强忍住情绪开口。
安格尔夫人抬起带有戒指的手，银白色的金属环在奥莉希娅眼前划过一到弧线，打断了她的情绪。
“你在哀伤吗？”她问道。
“没有必要。对每个人来说，他存在于世界上并且继续存活在世界上的价值，是他定义的。”似于母亲在指导落入迷茫的儿女一般，安格尔夫人用极其冷静温和的声音说，“不要别用自己狭隘又不合理的经历与思考去共情一个你认为需要被共情的人，这是我的看法哦。”
感觉到奥莉希娅的茫然，安格尔夫人低下头，给奥莉希娅手侧的茶又蓄满。棕红色的额发挡住那双独特的宝石蓝眼睛，也挡住里面的几分无措。
“一个人活着的答案、活下去的理由只能自己找到。”她姑且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
安格尔夫人：“我曾经也有你这样的想法……”
解构院基于解构式理论而创造出能让人永生的器物家人，人们为了活下去争抢名额。在那时候，梅薇思·安格尔曾经为了那一个小小的名额，倾家荡产。
“……转化过后生死遗弃和贩卖也就都由不得自己。在那时候就是这样。地下的拍卖场屡禁不止，甚至有将它们用作那种用途。”
瓷娃娃模样的玩具用几片布简单裹着跪在地上，供给拥有者发泄。里面承载的灵魂可能是女性，也有可能是男性。
反正它们不会说话，没有MPT（滑轨）的时候也没法行动。家人一旦付不起高昂的保养费，就有各种人带着各种理由上门“回收”。
被回收后，申请转化而借的贷款也会一笔勾销，同时还会获得在当时售价颇高的转化名额。
“那时候的我肯定不会原谅之后的自己，我把我的丈夫卖了出去，获得了现在的房子与钱财。”安格尔夫人，梅薇思·安格尔诡异地笑了一下。
奥莉希娅顿觉得咽入口中的红茶都变了味，冰冰凉凉的将她的思维也冻结。
“……您把他送去回收了吗？”奥莉希娅缓了一下才问道。
梅薇思·安格尔回答：“是的，你没有听错。”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梅薇思·安格尔为什么会被说是自作孽了。难怪师兄提起她的时候除了鄙夷还有掺杂着畏惧的厌恶。
这就是原因，她将变成了器物家人的丈夫卖掉。
却又收养了一批又一批器物家人。
要是奥莉希娅在此前并不认识梅薇思·安格尔，应该也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对她避之不及吧。
“……那一定是有很多原因的吧？”奥莉希娅问。
梅薇思·安格尔：“……”
她拿着茶匙，在茶杯里横冲直撞，发出让人烦乱的声音。
过了很久才道：“并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只是缺钱……那时的我很缺钱。”
这真的能算做理由吗？梅薇思·安格尔自己都不清楚。
她继续说：“说得更明白些吧。当时的我除了几辈子都还不完的负债外一无所有，我甚至没有足够的资金将我的丈夫从解构院接回来，所以我把他卖了。”
奥莉希娅迟疑：“可是……”
“出海的人存不下来什么资金。”梅薇思·安格尔打断她道，“我们遇到了海难，我的丈夫就死了，只剩下尸体送了回来。他什么也没给我剩下，卖了他以后，我将资格也卖了出去，换了这幢房子。”
奥莉希娅纳闷地看着梅薇思·安格尔：“……难不成您开始接收、修复他们也是因为？……”
梅薇思·安格尔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当然不是。我的丈夫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地完成了他的人生，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当时同他一同上船的孩子，留下遗书，给我带来如此大一笔财富。”
“我只是遵照了他的遗书，完成了这些事，对贩卖他这一件事并不存在愧疚之心。他现在也只是作为茶具在某人家里被使用而已。”梅薇思·安格尔抿着嘴唇，强行挤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虽然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担心他过得好不好。”
“但那是他的选择。”
奥莉希娅踌躇了一瞬，才意识到她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相反，梅薇思·安格尔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悦，她甚至点头赞同道：“是啊，那之后就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选择作为器物活下去，仅仅是那么简单。那不妨尊重一下他，毕竟我年轻那会也是个‘泼妇’，作为船长，他应该不怎么喜欢我。”梅薇思·安格尔稍许怀念地撑起下巴，片刻抬起头来。她宝石蓝的眼睛早就化成了一汪盈满的池水，要及时拿过手帕擦拭才不会流下来。
奥莉希娅忽然就有点鼻头发酸，狠狠瞥开目光几秒才缓过来。
她回过头来再次看向梅薇思·安格尔的时候，这位夫人正在微笑着等她说话。
两人的交谈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梅薇思·安格尔邀请奥莉希娅留下来用餐无果，虽然没有继续强行挽留，但她还是安排了安琪做了一餐丰盛的食物，用餐盒装好塞进了奥莉希娅的手提箱里。
这才亲自将人送到别墅区门口。
“亲爱的，”梅薇思·安格尔喊住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人做这样一个决定，但如果选择太过麻烦的话，就去问问他为什么想要做吧。如果他想要这么做的理由能说服他自己，也能说服你……那我觉得就可以一试。”
梅薇思·安格尔靠在门框上，轻描淡写地建议道：“只是，不管是什么建议结果好还是坏，都不是你需要背负的。你只是给了一个建议。”
奥莉希娅顿了一下，回过神来转身站定，对站在别墅门口的夫人深深一鞠躬：“我明白了，谢谢您。”
梅薇思·安格尔被她这样严肃认真的模样逗笑，用手捂着嘴巴，俏皮地眨眨眼睛：“当然，我也很好奇你会给出什么样的建议，要是有结果一定要来告诉我。”
奥莉希娅应下：“好。”
经历了这几天的事情，她多少有些不敢乱跑。生怕再次遇到某些猎人用来围猎Vampire的陷阱，她可没勇气与力气应付那群怪人了。
接近太阳落山的时间，奥莉希娅踩着点躲回了校舍。
洗净以后，她抱着被褥靠着枕头仰躺在床上，看着透过纱帘照进来的月光光辉落在窗前的桌子，就像那两人的眼睛一样，无机质的冷意。
丽泽因为工作需要整夜泡在实验室里，由此奥莉希娅也懒得再点灯，整个房间只有那一点点光亮。
像这样子安安静静地躺着，听着绵延不断又有些吵闹的蝉鸣乐曲，奥莉希娅久违地想起一些陈年往事。好多次她跟着卡纳瑞斯乘坐飞艇，堂姐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角落找到连佣人都捉不到的她，然后将她揽入怀里。
不管是不是忙碌了一天，疲惫到两眼都睁不开。她也会听着奥莉希娅絮絮叨叨地说话，给奥莉希娅分享自己用摄像机拍下来的景象。
当时的卡纳瑞斯总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她扬言自己要成为报刊记者，甚至告别了奥莉希娅的伯父弗拉德男爵。
桌子上，棕红色的仿古制式摄像机在月色下染上几分金属光泽，奥莉希娅下了床走过去。相机上平时只有用手触摸才能感觉到的不平坦，被光线一照就彻底暴露了出来。
凹凸不平的表面是用金属钝器压出来的一行小字——赠给奥莉希娅·弗拉雷，是卡纳瑞斯亲手刻下的，说是等她成名以后作为礼物送给自己。
奥莉希娅盯着那行字，抬起手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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