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尘封的记忆。叶鸾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回应。
叶鸾有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妹妹。
记忆中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用软糯童音甜甜叫着“哥哥”的小小身影，与电话那头少女交织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抑制不住的喜悦的清脆嗓音，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叶凰？”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被欣喜点燃，随即又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委屈，“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妹妹了！这么多年都不给我打电话！”
离家时，叶凰还是个七八岁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只知道揪着他的衣服一个劲地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家陪她玩。那是，他与父母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提着行李箱决绝地出了门，甚至没来得及和还在上学的妹妹道别。
四年光阴，弹指而过。
之后也再没有机会和家里联系，现在想想小丫头都已经长大了。
“怎么会，”叶鸾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靠进沙发里，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从哪里找到我的电话的？”
“是我在妈妈那里偷看到的。”她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像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怕被旁边的人听到，“哥，我偷偷跟你说个秘密。”
“嗯？”
“我发现妈妈一直在偷偷看你的比赛。”叶凰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叶鸾的耳膜，“她让我教她怎么用微博，怎么看超话。她其实看不懂游戏，但每次只要看到屏幕上跳出来‘ZOG胜利’，她就特别高兴。前段时间网上那些骂你的留言，她看到了还偷偷抹眼泪，以为我没发现。”
叶鸾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还有爸爸，”叶凰继续补充道，“爸爸嘴上不说，还老说打游戏没出息，但我好几次看见他半夜偷偷用手机搜你的新闻。前几天网上说你收到那个……那个坏快递的事情，妈妈看新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还假装是切洋葱辣的。他们就是嘴硬，要面子，其实担心死你了！”
电话那头，妹妹后来说了什么，叶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一直以为，当初决绝地摔门而出，选择这条不被看好的路，就等于被父母彻底放弃。他以为他们对他只有失望，所以才断了联系不闻不问。原来，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在他不知道的深夜里，父母一直用这样笨拙而沉默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关心着他
叶鸾说不出话，眼眶烧得通红。所有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委屈孤独与不甘，此刻尽数翻涌上来，随着电话那头少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点点抚平消散。
“哥？你在听吗？”叶凰没有得到回应，小心地问了一句。
“在。”叶鸾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喉间的哽咽，转换了话题，“你呢，在新学校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我讨厌死他们了”不等叶鸾问完，叶凰的声音就拔高了八度，特别委屈地和他告状，“气死我了！之前网上有人在骂你，我们班有个男生也跟着说，说你菜才会被骂，活该，我跟他大吵了一架，还打了他一顿！”
叶鸾又是好气又好笑地数落她：“你一个小孩子，别管网上的事，也别跟同学吵架。还有女孩子怎么可以随便打人，爸妈知道了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谁让他们乱说话！”叶凰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骄傲，“我哥最厉害了！他们就是嫉妒！”
“哥，我跟你说，”说完她又压低声音，带着点邀功的神秘，“我在微博上偷偷注册了个小号，在网上跟那些黑粉对线！我把老师教的成语全都用上了，骂得他们都不敢回嘴！”
叶鸾愣住了，随即一阵哭笑不得。他想象着妹妹叉着腰，气鼓鼓地在网上为自己“伸张正义”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涌上一股暖流。
“网上那些话别信，也别去看。”他嘴上责备着，语气里却带着笑，“不要随便去网上回复那些东西，他们说什么，影响不到我。”
“我看不得你被他们乱说。”叶凰气嘟嘟地拍了下桌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随便骂别人。”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问心无愧就好。”叶鸾自从上次“快递”事件后，心态也逐渐放平，面对网上那些有意无意的骂声都可以视若无睹，“毕竟我们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人都喜欢。”
“好吧，那我以后也不看了……”叶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话锋一转，好奇地问：“对了哥，我还在网上看到一个叫#澜鸾#的超话，CP是什么意思啊？”
“咳咳！”叶鸾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生硬地打断妹妹的好奇心，“明你明天要去拜年吗，还是和爸妈一起去吗？”
“是呀，明天早上要去外婆家，中午去奶奶家，下午再去大姑和二姑家里。”叶凰掰着手指头数着明天要去拜年的顺序。
“哥，你今年过年回来吗？”数完，她满怀期盼地问，“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一句话，问得叶鸾彻底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回去吗？
叶鸾看着电视里热闹的晚会，又看了看窗外转瞬即逝的烟火，心中一片迷茫。
他无数次幻想过回家的场景。
他憋着一股劲，想拿到成绩，想把那座沉甸甸的冠军奖杯摆在他们面前，一心赌气想向父母证明当初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当年的选择不是一时冲动，不是离经叛道，而是一条同样能通往荣耀的道路。
可现在，他两手空空。
他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回去？是带着一身的争议和麻烦，还是这份无处安放的愧疚？
连他自己都不甘心这样的结果。
远处的城市灯火在叶鸾泛起水汽的眼眶里，渐渐模糊成一片闪烁的光晕。电话那头，是妹妹满怀希冀地等待；电话这头，是他无言以对的沉默。
“对不起，小凰，”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我今年……应该回不去了。”
“好吧。”少女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没事，我已经长大啦，我攒了很多压岁钱，等哥哥回来后带哥哥出去玩！”
叶鸾又听着妹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家里的趣事，一直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并再三约定下次再联系。
电话挂断，叶鸾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
半晌，他猛地抬手捂住脸，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防线，从指缝间狼狈地溢出，空旷的客厅里隐约可以听见一两声压抑的哽咽。他像一个在沙漠中独行的旅人，濒临绝境时，却意外得知远方有绿洲在等他。那份狂喜与酸楚交织，让他瞬间溃不成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机的震动将他从情绪的深海中拽回。
来电显示上，【舒澜】两个字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时间已经指向了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叶鸾下意识接通，可在听到听筒里传来电流声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此刻的状态有多糟糕。他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想让任何人听到，尤其是舒澜。
深吸一口气，叶鸾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喂？”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那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浓重鼻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怎么才接？”舒澜果然一下就发现了异常。
“啊……刚刚在看春晚，没注意。”叶鸾含糊地解释，心虚地又咳了一声企图蒙混过关。
“你的声音怎么了？”舒澜没有理会他的借口，单刀直入地问。
“……没什么。”叶鸾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编了个连自己都不信的理由，“早上出门穿少了，有点感冒。”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但舒澜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这让叶鸾松了一口气。
“你们……吃完年夜饭了？”叶鸾看着电视中的春晚已经接近尾声，节目主持人纷纷走上台准备开始新年的倒计时，仓促地寻找话题。
“刚结束。”舒澜忽然轻笑一声，低沉的嗓音透过电话钻进叶鸾的耳朵里，像是羽毛一般在叶鸾耳边轻轻拂过，“查岗，看你有没有把基地炸了。”
叶鸾被他逗得，也忍不住牵起了嘴角。
电视里传来主持人激昂的声音。
“十、九、八……”
窗外，一束烟火尖啸着升空，在夜幕中轰然炸开，绚烂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叶鸾不知不觉间微微上扬的嘴角。
“七、六、五……”
他终于放松下来，将头轻轻歪向一边，脸颊贴着微凉的手机。
“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与漫天烟火一同到来，人声鼎沸，万家灯火，普天同庆。
“新年快乐，叶鸾。”
听筒里的舒澜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同时响起，穿透了所有嘈杂，落入他的耳中。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新年快乐，舒澜。”
叶鸾缓缓闭上眼睛，将这句祝福，连同窗外的漫天烟火，一并珍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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