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的是,我们要往哪里去。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
比如和燕声的人搭上联系,比如去找鳄鱼的麻烦。
单论那个故事,这似乎是合理的。可艾拉明白,清醒洒脱如燕止,不大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燕止想,她当然会站在她身边。
“……先确定船的航向吧?钥匙在你睡着的时候耗尽了,我把帆降了下来。之后为了节约魔石,最好计划好风帆和魔石的切换。我还算擅长熬夜,三天以上的话注意力会不太集中,需要换班守望。所以我之前说,你可能要习惯白天补觉。”
说完,艾拉发现燕止在静静盯着自己看。
其实七天,不,十四天,更久或许也没什么问题。她只是希望保持更好的状态陪着燕止。
艾拉拎起枕边的腰带,解开包扣,将有封层保护的迷情剂方块放入夹在银心草和魔石中间的分格,重新盖好,暂且争取些缓冲的时间来思考该怎么补充实情。
温暖的手掌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得好多,艾拉。熬夜的能力也很厉害。”
燕止捧着艾拉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在微凉的指节上印下一吻:“辛苦了。”
轻柔得如同一片羽毛没入雪中。
“其实……”
“你是在北边出海过吗?”
“可以这么说吧,在「黑山」的另一边。”
又一个吻。
“这里和北边不一样。
“灰角是大陆的尽头,向外只有水生种,向内,海边那么多山,沿河的局势又一直僵持。
“没什么特别缺的,也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差不多自给自足,鸥尾想运的货都靠水生种搬,用不上商船。所以我们没有长时间航行的习惯,就算你熬得住,这艘船也熬不住的——而且我会不舍得。”
燕止轻咬了一口艾拉的指尖,以示强调。
“我们要去约会。
“约会的时候,就先不要考虑节约之类的了,好不好?魔石和钱用完了总还可以再赚,我希望我们的约会尽可能完美。”
仿佛有细小的热流顺着燕止的话音淌过,艾拉心头忽然有些酸软。
“乌鸦的话,要拐着弯听。说河口不太平,就是说一切如常,没有突发情况;说水生种祭祀日快到了不要久留,就是说,如果想凑热闹的话,要抓紧时间。
“所以,我们去西南岛链的心礁湖,去看水生种的祭祀吧。
“很美的,会有很多恋人一起去,我从小时候听说过之后就一直很期待。”
燕止憧憬道:“何况还有机会遇上苍鸽羽和可能在追杀我们的人。”
“好”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艾拉意识到了两个事实:
一、燕止对“完美约会”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
二、她很难拒绝燕止。
“那就说定了。”燕止眉眼弯弯,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
“好,我们去那里约会。在那之后……”
“叮,当,叮,当,叮,当——”
一阵铃铛般的金属相碰声骤然响起,打断了艾拉的话。
这声音音调很高,极富穿透力,但并不刺耳,反倒清朗,悠远,如海风般浮掠而过,不疾不徐,无所定形。
它均匀地从各个方向传来,令人分辨不出源头究竟是位于海中,空中,抑或是船体本身的龙骨之中。
燕止歪头,用手画了个问号。
艾拉摇头作答。
燕止点点头,轻快地跳起来朝着舱室外跑去。
艾拉略一犹豫,拎起那条腰带,跟在了她的身后。
推开舱门,跨上甲板,午后白亮的阳光下满目所见都镀了一层光晕,海面依然平静,视野内没有其它存在。
“叮,当。”
两人刚在甲板上站定,那声音最后响了一下,便和出现时同样突兀地消失了。
失去了动力的船随波飘荡,看不出任何变化。
燕止抬眼看着天空:“这伴奏卡点卡得真好。”
“什么伴奏?”
艾拉抓着船沿的栏杆,低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的发尾被风卷起,上下翻飞。
“我们的故事的伴奏啊,”燕止展颜一笑,“感觉有什么将要发生的那种。”
伴着专属音乐逐一介绍登场人物是老派诗人的习惯,已经过了气。
最近受欢迎的诗人们更喜欢用伴奏来体现剧情的波动。叮叮咚咚,危机四伏,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
艾拉凝视着海水深处:“燕止,你……不担心么?你之前还说,可能会有人追杀。”
“担心也没有用吧?你那边我不清楚,灰角的大家都很奇怪,说不准有谁一直看我不顺眼终于等到机会捎话让水生种帮忙除掉我——乌鸦就有可能。再扯上鸥尾、燕声,就更难说了。”
即便如此,燕止也会毫不犹豫地带上她离开。并不是因为恋爱脑,艾拉想,因为燕止已经习惯了和风险共存。
习以为常,到了漠视的程度。
恋爱脑的,是在想得很清楚的情况下,仍然为燕止的选择感到快乐的艾拉自己。
“声音是从海里传出来的。”艾拉说。
“那我下去看看,顺便捉鱼给你吃,正好船还没开。”
“可能会有危险。”
“总是这样。”
燕止接过艾拉递出的腰带,没有抽出鞘中刀刃,而是低下头,将皮带系在艾拉腰间。
“我不太会用刀,偶尔拿来切点东西。腰带还是你留着方便——和你的腰封也很配。”
艾拉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燕止那头不服帖的黑发。反翘的发尾浸过海水又擦干后变得支棱起来,在指缝间的质感当真和羽毛有几分相似。
燕止和她是如此不同。
她该怎么做,才算是对燕止好?
“你喜欢吃什么鱼?”
扣好最后一个环扣,燕止抬起头,眨眨眼:“虽然说了我也不一定能捉到。”
*
透明的瞬膜在入水的瞬间滑下,裹住了燕止的眼睛。
她张开嘴,吐出肺里的空气,望着一串串气泡升向头顶有道船影的明亮分界面,自己则沉向暗色的下方。
咚。
被海水包围的寂静中,耳畔极度放缓的心跳声显得格外鲜明。
艾拉说,那声音是从海里传出来的。
燕止听不见,也看不见可能的声源。
随着她的体温降至和环境同步,身体进一步融入水中,海水无尽的涌流纷纷将震动导向燕止。
崩裂的碎石。
游向远处的鱼群。
正下方不合常理的、沉默的空白。
这里并非深海,又没有水生种的活动痕迹,被深度削减的阳光仍然可以将海底照亮,为什么会有一片死寂的区域?
就像是……曾经存在之物,消失了。
咚。
燕止摆了摆并紧的双腿,向下潜去。
*
船上的简易厨房里,艾拉挥动手指,凭空切开用清洁术处理过的食材。
从腰带上抽出的那柄短刀被她平放在案板前。
刀背与血槽间是窄窄的一条暗纹,刀身主体则平滑如镜,映照着燕止的身影。
她正在海底难以断代的废墟石柱间穿行。
准确地说,应当是“穿过”。
燕止笔直游过一座竖直的三眼巨鱼雕塑中段,没有撞上石头,也没有扰动鳞片缝隙里蔓生的藻类。
那些石料、雕刻、文字、图案和镶嵌之物对燕止来说甚至称不上虚影,因为虚影需要被看见——它们只是不存在。
看着燕止一头撞进被拱卫在废墟中央的巨大黑影,随即丝毫不受影响地钻出,艾拉有些怅然地勾起了唇角。
“感谢你的邀请,”艾拉轻声说,“她已经替我做出了回答。”
她收起短刀,将切好的材料一股脑倒进装了水的锅里。
*
一手抠着一条鱼的腮,燕止猛地冲刺出水,跳过了船沿,顺利扑上甲板。
她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来,就下意识吐出了嘴里咬着的第三条,眼睁睁看着它在甲板上翻滚,弹跳——
然后,顺着甲板上支起的天窗,滑进了正飘出缕缕异香的厨房。
“艾拉!”
片刻沉默。
“它……死得很幸福。”
“那就好。”燕止爬坐起来,“还有两条,我也这么扔给你?”
“我觉得,还是直接交到我手上更容易处理。”
艾拉挥手灭掉锅底的火球,抄起大汤勺,捞出精准落进炖菜里的那条鱼,望着锅里的一团混乱、被溅到锅外的汤汁和鱼头上的牙印陷入了沉思。
不。没有时间沉思。
清洁术。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都是石斑鱼哦!不过没找到红色的。”
燕止用肩膀撑开了厨房的门。
无比整洁的小房间里,艾拉对她微笑:“谢谢。海里的情况怎么样?”
“感觉不太对,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
燕止将被摔晕的两条鱼放上台面,和安详的第一条并排摆在一起。“你做了什么?闻起来好香。”
“乱炖……汤。”
艾拉对清洁术的操控并不熟练,不得不将炖菜中的固形物和杂质一起剔除。
“鱼就让我来烤吧。我先去洗个澡,等会回来。”
*
盥洗室里的镜子不知何故裂出了一道缺口。
燕止盯着它看了两眼,耸耸肩,脱下衣服踏进了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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