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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病态共生

扮演林清浅,如同服用一剂毒性猛烈的镇痛药。外界的压力暂时缓解了,那种被强行错位的撕裂感在“顺从”的策略下变得可以忍受。但代价是内在的侵蚀加速了。商仪映感觉自己正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在外部世界熟练扮演着悲剧女主角的“林清浅”;另一个是躲藏在这具身体深处,冷眼旁观、日益虚弱的“商仪映”。

这种分裂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形成了一种病态的共生。她需要依赖“林清浅”这个身份外壳来应对世界,避免被彻底当作疯子或直接被现实排斥;而“林清浅”的存在,又需要汲取她“商仪映”的生命力、记忆和情感来不断充实自身,变得愈发“真实”。

她开始习惯性地用林清浅的视角观察世界。窗外的雨不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而是哀愁的象征;一首偶然听到的情歌,歌词会像匕首一样刺中她,引发一阵心绞痛(属于林清浅的心绞痛);甚至连食物的味道,在她口中都常常变得寡淡,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仿佛味蕾也被林清浅的绝望所浸染。

她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反应。有时会无缘无故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即使在温暖的室内也需要裹紧毯子——这对应着林清浅雨夜离开时的体感。她的睡眠极不踏实,常常在深夜惊醒,心脏狂跳,被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攥住——那是林清浅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常态。

这些生理上的同步,比记忆和情感的混淆更让她恐惧。这证明侵蚀已经深入到了□□层面。“林清浅”不再仅仅是精神层面的幽灵,她正在将这具身体,也改造成适合她存在的容器。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共生中,那个躲在深处的、作为观察者的“商仪映”,却也捕捉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通过持续地、被迫地沉浸于林清浅的内心世界,她开始注意到一些她当初创作时忽略的,或者被林清浅后期“修正”所掩盖的细节。

在林清浅对顾泽的早期记忆中,除了那些被美化、被迷恋的瞬间,偶尔会闪过一些极其短暂的、不和谐的片段——顾泽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游离,他某些承诺背后细微的迟疑,甚至在一次亲密时,他无意识蹙起的眉头。这些细节在当时被热恋中的林清浅刻意忽略或误解了,但在商仪映如今反复“重温”这些记忆时,却变得清晰起来。

她发现,林清浅的“沦陷”,并非完全是被动的、无辜的受害者叙事。在某些关键时刻,林清浅似乎……隐约察觉到了危险。但她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用更深的投入和自我欺骗来掩盖那些不安的信号。她的“清醒着沉沦”,除了顾泽的欺骗,是否也包含了一种对自身判断的不信任,一种对孤独的恐惧,甚至是一种……对毁灭性情感的隐秘渴望?

这些发现让商仪映感到震惊。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全知的造物主,但现在看来,她笔下的角色,其复杂性可能超出了她最初的设定。林清浅的悲剧,或许并非完全由外部强加,其内部也埋藏着自我导向毁灭的种子。

这个认知,让她对林清浅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超越单纯恐惧或愤怒的情绪。那里面,竟然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甚至是一丝理解。

一天深夜,她又从关于林清浅的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如此真实,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林清浅习惯做的那样,将脸埋在膝盖里。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自主浮现的磷火,跳入她的脑海:

“如果当初,有人能看穿我的伪装,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不是同情,而是狠狠给我一个耳光,让我看清现实……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念头带着林清浅特有的、混合着自怜与自毁的口吻,但它指向的内容,却让商仪映浑身一僵。

这不再是单纯的痛苦回忆,这是一种……反思?一种对另一种可能性的假设?

是林清浅在通过她思考?还是她(商仪映)在理解了林清浅的悲剧内核后,自然而然产生的推论?

病态的共生,模糊了思维的边界。她已经分不清,哪些想法是外来的植入,哪些是她自身基于观察得出的结论。她们的思想像是在一个共同的坩埚里搅拌、融合,难分彼此。

商仪映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

她意识到,她和林清浅,这对造物主与造物,受害者和施害者(或许施害者也是受害者),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畸形共生关系。

“林清浅”依赖她而存在,而她,似乎也开始从理解“林清浅”的过程中,触碰到了一些关于自身、关于人性共通的黑暗与脆弱。

这场沦陷,早已不再是单方面的侵略与防守。

它变成了一场在毁灭中相互窥探、在共生中彼此折磨的、黑暗的双人舞。她们共享同一具身体,同一片记忆战场,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而舞曲的终章,是共同毁灭,还是……某种悖论般的共同解脱?

商仪映不知道。她只感觉到,那个名为“商仪映”的独立个体,正在这病态的共生中,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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