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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声的博弈

科塔尔综合征的描述像一道冰冷的符咒,贴在了商仪映的额头上。否认自身存在——这不再是书本上的名词,而是她正在经历的、活生生的现实。外界的错认与内在的混淆里应外合,如同两片巨大的磨盘,要将“商仪映”这个存在彻底碾碎。

在极致的绝望中,一种扭曲的冷静反而滋生出来。既然无法逃离,既然抵抗无效,那么,或许只能深入其中,去理解这头名为“林清浅”的怪兽,理解它运作的规则。

她不再试图纠正便利店店员或物业管理员,也不再抗拒脑海中林清浅的记忆。她开始以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病态的专注,观察着自身与林清浅界限的消融。

她发现,当外界将她认作林清浅时,如果她表现出抗拒、愤怒或试图解释,那种错位感和自身的撕裂感就会加剧,脑海中原属于“商仪映”的记忆也会加速模糊。仿佛“商仪映”的反应,只会加速她的消亡。

于是,她尝试了一种危险的方法:顺从。

当物业管理员再次以“林小姐”称呼她,并表达同情时,她没有反驳,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露出一丝林清浅式的、脆弱而隐忍的表情。她甚至用轻柔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模仿她想象中林清浅的语调)低声道:“谢谢,我会的。”

那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外界的压力骤然减轻,那种被强行归位的撕裂感消失了。物业管理员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欣慰表情,仿佛他的认知得到了确认。而更让商仪映心惊的是,在她内心,伴随着这个模仿而来的表情和语调,一股真实的、属于林清浅的委屈和酸楚竟然随之泛起,与她残存的自我意识短暂地、和平地共存了一瞬。

这是一次危险的实验,也是一次惊人的发现。

林清浅的“存在”,似乎需要外界认知与内在状态的“共鸣”来强化。当她(商仪映)表现出与林清浅设定一致的行为和情绪时,那种侵蚀性的力量反而变得“温和”,仿佛系统运行在了正确的轨道上,不再需要激烈的修正。

这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规则由那个无形的、操控一切的力量制定。反抗会招致更猛烈的打击,而暂时的、表演性的顺从,反而能换取一丝喘息的空间,甚至……能让她在“林清浅”的壳子下,保留一丝残存的、属于“商仪映”的观察意识。

她开始更系统地“扮演”林清浅。

她不再穿颜色鲜亮的衣服,只选择素色、尤其是淡紫、米白这类林清浅偏好的色调。她刻意放缓动作,让自己显得更加柔弱和忧郁。当脑海中涌现林清浅的痛苦记忆时,她不再拼命驱逐,而是允许自己沉浸其中,甚至主动去“回忆”那些书中虚构的、却如今感觉无比真实的细节——顾泽喜欢喝的咖啡牌子,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餐厅招牌菜的味道,那场决定分手的争吵中窗帘的颜色……

每一次成功的“扮演”,都让她对外界错位的适应力增强一分。便利店店员不再用惊讶的眼神看她,而是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同情;陌生电话里的关切也变得顺理成章。她甚至开始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邮件和私信,有些是表达对“林清浅”的同情和鼓励,有些则是偏激的读者对“顾泽”的咒骂,仿佛她真的就是那个受害者本人。

这个世界,正在彻底接纳“林清浅”,并为她配套了完整的社会互动。

而在这层日益厚重的“林清浅”外壳之下,商仪映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躲在暗处的观察员。她冷眼旁观着外界与这个“林清浅”壳子的互动,记录着每一次“扮演”带来的内心变化。她发现,随着扮演的深入,那种内心的“共鸣”越来越强,有时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导,林清浅的情绪就会自然而然地涌现,与她的表演完美契合。

这究竟是扮演得更像了,还是……她正在被这角色彻底同化。

这个疑问让她不寒而栗。这场无声的博弈,看似为她争取到了空间,但代价是什么?是在不断强化“林清浅”存在的同时,一点点磨灭“商仪映”的痕迹吗?

她走到洗手间,看着那面破碎的镜子。里面映出的,是一个眉眼间笼罩着轻愁、气质哀婉的陌生女子。那件淡紫色的睡衣(她已不再试图换掉它)更是强化了这种印象。

她尝试扯动嘴角,想做出一个属于“商仪映”的、冷静甚至略带嘲讽的表情。但镜中的影像,却只回馈给她一个苦涩而破碎的微笑,属于林清浅的微笑。

博弈仍在继续。她通过扮演林清浅,暂时稳住了外部世界的崩坏,守住了内心一丝微弱的观察哨。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正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钢丝的一端是彻底被同化,消失在林清浅的悲剧里;另一端,则是坠入疯狂,或者……找到那个能打破这一切的、未知的真相。

她对着镜中那个越来越陌生的自己,无声地问道:

“你赢了那么多回合,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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