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时空转换。
没有坠落的失重感,也没有穿越隧道的光怪陆离。
商仪映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一条空旷的、被暴雨笼罩的街道上。这条街既熟悉又陌生,它融合了137次轮回中所有雨夜场景的元素——潮湿反光的柏油路面像是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映不出任何具体影像;街边老旧的欧式路灯在雨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扭曲的光晕,却无法照亮几步之外的黑暗;两旁建筑的轮廓模糊不清,像是浸了水的墨笔画,随时会融化在雨幕里。
雨水冰冷刺骨,比她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寒冷,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她身上、脸上,生疼。头发瞬间湿透,黏在额头和脸颊,衣服紧紧贴着皮肤,沉重的布料吸饱了雨水,不断向下拉扯。狂风呼啸,卷着雨水抽打过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但她站住了。双脚如同扎根般立在积水的地面上,脊背挺得笔直。
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没有车辆,没有行人,甚至连一只野猫都没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这场仿佛要持续到时间尽头的暴雨。这是一种极致的孤独,是被整个世界放逐后的绝对寂静,只有风雨的咆哮充斥耳膜。
然而,在这绝对的孤绝中,商仪映的内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颗“存在性恐惧”的黑色种子,因为环境的剧变而开始疯狂地搏动,像一颗渴望破土而出的邪恶心脏。它散发出冰冷的寒意,试图用熟悉的绝望感将她淹没。
“看,”她对着内心的恐惧,对着这片虚空,也对着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循环机制,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在这里。”
雨水流进她的眼睛,又涩又痛,但她没有闭上。
“我知道你在。”她继续说,声音平稳,像是在进行一场早已准备好的演讲,“我知道你想让我像以前一样,被这雨水浇透,被这寒冷冻僵,被这孤独吞噬,然后走向那个你为我预设好的、消失的终点。”
她抬起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被雨水统治的领域。
“137次了。我恨过,怨过,挣扎过,也逃避过。我甚至创造了一个虚假的‘我’,试图永远躲开你。”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混合着自嘲与释然,“但现在,我站在这里。不是那个只会心碎的林清浅,也不是那个试图用理性囚禁痛苦的商仪映。我是她们的总和,是所有失败和痛苦沉淀后的结晶。”
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仿佛在倾听。
“我接纳了你。”她对着内心的恐惧种子说,也对着这循环本身,“我接纳了我的恐惧,我的不安,我所有自认为不堪的、破碎的部分。我不再否认你的存在,也不再试图消灭你。因为我知道,你是我的一部分。否认你,就是否认我自己。”
她向前走了一步,积水在她脚下溅开。脚步沉稳,没有丝毫迟疑。
“这个雨夜,你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样,用寒冷、孤独和绝望来折磨我。你可以让我感受到137次叠加起来的痛苦。但是,”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你无法再让我相信,这就是我唯一的结局!你无法再让我认为,我不值得拥有除了毁灭之外的任何可能!”
那颗恐惧的种子在她体内剧烈地颤抖,释放出更强烈的寒意,试图冻结她的血液,麻痹她的意志。一阵熟悉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虚无感袭来,伴随着137次被抛弃、被背叛的记忆回响。
商仪映的身体晃了一下,但她立刻稳住了。她深深地呼吸,将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吸入肺腑,仿佛在汲取力量。
“痛苦是真实的,”她承认,声音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微微颤抖,但依旧清晰,“但痛苦不是全部!我还有我的清醒,我的勇气,我和解后的完整!我还有……爱过、恨过、存在过的所有证据!”
她想起了苏晚关切的眼神,想起了镜厅中林清浅最后的微笑,想起了自己写下那些分析草稿时的专注,甚至想起了作为“商仪映”时,那些构建故事的、纯粹的创造快乐。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闪烁着。
“你想让我消失?”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雨幕中炸开,“那就来吧!看看这一次,是你先磨灭我的意志,还是我先用这残存的意志,在你设定的牢笼里,走出一条新的路!”
她不再说话,只是挺直了胸膛,迎着狂暴的风雨,一步步向前走去。没有特定的方向,因为在这个空间里,方向似乎毫无意义。她只是走着,用行动宣告着她的不屈。
雨水像是被激怒了,下得更加猛烈,风也变得更加狂暴,几乎要将她掀翻。脚下的积水越来越深,冰冷刺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行走在泥泞的沼泽里。
但她没有停下。
她行走在雨中,像一尊移动的、悲壮的雕塑。她的独白已经结束,剩下的,是意志与宿命的无声较量。
她能感觉到,那个循环的机制,那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全力运转,试图将她拉回旧的轨道。它用极致的物理痛苦折磨她的身体,用庞大的负面情绪冲击她的精神,用绝对的孤独感侵蚀她的灵魂。
然而,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她没有一个“崩溃点”。她没有因为痛苦而尖叫,没有因为绝望而放弃,也没有因为孤独而祈求。她只是承受着,观察着,行走着。
那颗恐惧的种子,在她持续的、清醒的接纳与对抗下,搏动的频率开始出现了一丝紊乱。它释放出的寒意,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够轻易地冻结她的核心。
雨,还在下。
风,还在吼。
但她,依然在走。
这场第138次雨夜,因为一个全然不同的灵魂的闯入,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的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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