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紫不陶紫的，米埃已经忘了，但“秀拉”这个高频率出现的名字实在忘不了。
“你认识他们？”米埃很诧异，君晓这姑娘虽然眉眼间都是中性的英气，但言谈举止尚且有读书人的拘谨，实在很难想象她和秀拉的互动。
嗯……或许她是和陶紫有来往吧。
“有听维安厅的前辈提到过，秀拉是从安无岛那边偷渡来的。”君晓压低了声音，“那孩子偶尔会帮维安厅做些前辈们不方便做的工作，要的报酬又少，所以大部分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挺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嘛……”米埃莫名想到了自己，自己的名声也没多好，难不成维安厅的人都爱找边缘人做“黑手套”？
君晓直言不讳：“学长应该也邀请了小哥你吧。”
“何出此言？嗯……哪位学长？”米埃心虚地舔了舔嘴唇。他生怕君晓追问言诺的下落，可下一秒，就听到这姑娘吐出一个意料之外的音节。
“恺。”
直呼其名，但语气里倒没有轻蔑的意味。
“恺老哥不是从外面来的么？”
“外面？”君晓疑惑道，“恺学长是二环内出身，我看过档案。”
米埃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应该是骗我玩的……不重要——怎么看出来我被邀请了？”
“学长很少亲自带新人，在你们到现场前，这个消息就传开了。”
“我听到有人在议论小哥你，有猜你是人质的，有猜你是替罪羊的，也有猜你是嫡系的，也有……”君晓顿了顿，面颊浮出一抹红晕，口轮匝肌扭曲地抽动几下，她扬起一个微小的笑容，随后又生生憋住了。
米埃能猜到君晓没说完的部分，他感到后颈一紧，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恶寒，某个只出不进的器官也一紧。
他捂脸道：“不要再说了……本人比较倾向第二种。”
谁知君晓捏着下巴思索片刻，认真道：“不像。”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爱幻想，女哨兵和女向导都一样，一些讲述哨兵和哨兵之间“禁断之恋”的文艺作品尤其受女孩子们欢迎。斟酌片刻，米埃决定放弃扭转君晓先入为主的印象，岔开话题：
“送那么小的孩子去安无岛……这样真的好吗？”
“有人说秀拉是因为亲朋的缘故，和前任首席遇害的事有牵扯……也有人猜他是侏儒人，真实年龄比看上去更大些。”
米埃回忆着秀拉皮肤的饱满度，否认后一种可能：“再大也不会是成年人啦……更何况，事发应该在六年前。”
“难说，小哥你看上去也只有十六七岁，但档案上却是成年人。”
“算是在夸我吗？”米埃稍稍朝君晓凑近，立刻察觉这位哨兵少女的呼吸紧促起来，而且体温正不断升高。
米埃愣住了，君晓这似乎是哨兵易感期的征兆，可自己早把腺体切了啊？
一旁的君晓完全招架不住米埃的探头，“腾”地起身，和这位秀气的男性哨兵拉开距离。她听着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心虚地望向恺的位置。
“……我该集合了。毕竟不是真的被咬，不需要处理的。”心跳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君晓捏着被血染红的纱布卷，打算离开，“这些被我浪费了，很抱歉。”
米埃回忆着君晓谈及秀拉时的神态，那和常出现在恺脸上的讥讽不同，反倒更接近……慌张。
“还有，小哥……”君晓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嗯？当然可以啊。”米埃掏出腕表，和君晓的掌机型终端互碰，完成信息传输。此时，他注意到君晓的伤口现在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粉色肉膜。
不愧是哨兵……他暗暗感叹着哨兵的恢复速度。如果连精神海也能保持稳定，“哨兵”就是一种近乎完美的生物了。
“对了，可以看看你的精神体吗？”米埃注视着君晓金灿灿的眼睛。他的职业病忽然发作，见到斗殴后的哨兵就想给人做精神疏导。
谁知君晓摇了摇头：“严格意义上，我现在没有精神体。”
“那个指虎不算吗？”
“正统哨兵的精神体都是动物。我之前的精神体是雪豹，被前首席……当时的2号哨兵打散了。”君晓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树叶之间的缝隙。
前首席，2号哨兵……当时和现在的2号哨兵都是言笑，言诺的堂哥，米埃的上一任匹配对象。不过，言笑晋升首席后没过一年就卸任了，对外说辞是精神海损伤严重，很多人都怀疑是那次匹配的缘故。
君晓轻描淡写一句话，让米埃郁闷半天：今天他遇到的哨兵不是和恺有关，就是和言氏兄弟有关的，再迟钝也该怀疑是不是被谁做局了……当然，这“局”的目标是谁，不好说。
可君晓面色无异，似乎只是很地想起一件不愉快的往事而已。她眉头紧皱，缓缓深吸一口气，再把这口气缓缓呼出：“嗯，我想想……稍等……”
“3、4年前的时候吧？我去检验科登记哨兵素，刚好碰上即将晋升首席的2号哨兵……”
“这位哨兵是出了名的难找向导，我姐姐和他的匹配度只有二十几，认识的女向导也都说匹配度不足。”
“听说这次的向导和他的匹配度在60以上，而且是男性，我就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哈哈，好巧，八卦八到自己身上了。
米埃预感君晓接下来要说的事不太妙，慌忙道：“那个，如果是令你痛苦的事，就不要强迫自己回想了，我很抱歉提起它……”
君晓摇摇头：“不用在意啊，哨兵又不像向导，没有那么丰富的情感。”
但你的学长言诺可是平均每周情绪低落3次的忧郁达人啊！米埃忍不住腹诽。
“这件事很难和熟人提起，和小哥你聊聊也算是一种发泄吧。”
“你说，我听着呢。”米埃端正坐好。
君晓捏着绷带，凝视着上面已经开始向“褐色”发展的血迹。
“通常而言，哨兵和向导初次精神结合时，需要待在只有彼此存在的空间。但是，在2号进入匹配室之前，已经有另一个哨兵在和向导交谈了。”
“匹配室的隔音很好，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我看到向导握着那个陌生哨兵的双手，而后陌生哨兵开始落泪。”
“那个哨兵哭的很厉害，抬手想抱住向导。但因为2号快到了，两个人才分开。”
“果然，2号哨兵见到这位向导后也开始神情恍惚，接着是嚎啕大哭。”
“但向导自始至终，只是冷冰冰地旁观着。”
有这回事吗？米埃很诧异。不是匹配失败后就当场各回各家了？而且向导不太可能对精神崩溃的哨兵置之不理，这可是严重违反向导内部条例，经人举/报后，能被拉出去枪/决的。
他左思右想也没想起这段情节，但出于礼貌，依旧安静听着君晓的叙述：
“还好，这时2号哨兵反抗了。”
“赤瞳的狮子在2号哨兵身后出现，而后……袭击了2号哨兵自己。”
“我被发现了，而后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体。”
米埃更吃惊了。当年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吗？怎么从来没听其他向导提起过？
“雄狮精神体回头，继续攻击2号哨兵本人，直到白虎外形的精神体赶到，制止一切，向导才装模作样地为2号哨兵止血。”
“所以……你见到那个向导的脸了？”米埃的额头渗出阵阵冷汗，他真的很怕君晓恶向胆边生，一拳头砸过来。
所幸这位剽悍的少女摇了摇头：“没有，我从7楼摔下去了。”
“……太有实力了。”米埃一时语塞，竖起大拇指。
印象里他刚酣畅淋漓地加了整整一周的班，好不容易盼到调休，等来两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就被导师喊去和言笑尝试精神结合了。
精神结合通常意味着向导和哨兵的精神海连通，而精神海连通初期，两人的思维、记忆将交汇，彼此相当于透明人。过度坦诚通常导向两个后果：要么成为“灵魂伴侣”，要么成为相看两厌的仇人。因此，「塔」很鼓励年龄相仿、性情相投的异性哨向进行配对——至少再怎么着还有“爱情”作为保底。
言笑是个对女性向导有好感的男性哨兵，那时的米埃是个一心吸引大伙注意力的中二小鬼，两人在匹配室见面的那刻就挂着“哈哈是你啊，咱俩赶紧搞完赶紧交差吧”的表情。至于见到言笑之前和之后的事情，米埃没有印象。
每位向导的精神海都有自净功能，因此记忆中空缺的部分一定是相当糟糕的事情——君晓的描述似乎有几分道理。
愧疚感和失控感让他局促不安，米埃转移了话题：“还是聊点开心的事吧——虽然没有精神体，但你的排名还是这么高，和233号对战也没有被压制，这真的很厉害啊！”
“啊，那是因为，虽然精神海的粒子不能凝聚成动物，但我依旧可以控制它们。”君晓伸出手，散发着纯净白光的粒子在她的手上聚合成一个指虎，而后指虎又变成一把球棒、一柄西瓜刀，最后又恢复指虎的形态。
“好神奇。”米埃夸奖道。
他端详着君晓那指虎外形的精神体，指虎的外观晶莹似雪，只是靠近手掌外侧的部分隐隐发黑，颜色最深的部分像是犬科动物的咬痕，黑迹的外围隐隐有扩散的趋势。
“等等……”米埃想起边牧身上黑色的对称花色，倒吸一口凉气。他刚反应过来：原来边牧身上的黑斑不是花纹，是「恙」的痕迹啊！
从精神体的表层出现黑斑开始，随后是本体的心理问题，再之后是精神体和本体同步出现的溃/烂。
“君晓。”
“嗯？”两眼放光地在掌机上疯狂打字的少女哨兵仰起脸。
“我联系了医疗哨兵，你待会儿找他们看看。”
“为什么？”
“233号有恙。”
作为向导的本能在此时被唤醒——他现在非常、无敌、极端地想要救恺。
“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米埃紧紧捏着五角星吊坠，猛地起身，朝恺的方向奔去。
君晓望着长椅上的薄荷油和纱布，伸手想喊住那个自己很有好感的“哨兵小哥”，却在瞥到一抹缩头缩脑的绿色时收回了手。
—————
[2221]：队长，秀拉出现了，正在跟着蓝眼睛的小哥。
[1]：了解，注意秀拉的动向，随时汇报。
[2221]：遵命。
—————
“不要多管闲事。”233号哨兵双目布满血丝，狠狠正朝自己步步逼近的强壮青年。不知是出于伤痛还是恐惧，他的额角不断有汗珠淌下，顺着脸颊轮廓一路滑到下颌尖，随后不堪重负地滴落。
“啊，抱歉，‘管闲事’就是我的工作内容。”恺眼睛微眯，扬起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笑，拎起腰间的手铐晃了晃，“您也不想自己的名声大跳水，不是么？记·者·先·生？”
“……”233号阴沉着脸，刚刚围观的家伙们虽然散开，但依旧时不时朝这边看过来。
他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些什么。
“看来你明白维安厅的份量，老实配合调查，会少受很多苦的——”恺一边把手铐挂在食指上转着玩儿，一边转身给233号带路，“走吧。”
那边有个生意不怎么好的椰汁摊，很适合点杯难喝的椰汁，让这个扰乱治安的家伙品鉴品鉴……
以及，交代一下背包里向导素的由来。
恺闭上眼睛，压住眼底迸发出的某种贪婪光芒。他的五感在所有哨兵中都可以称得上顶尖，精神海的污染度又逼近临界值，没有谁能比他对向导素更敏感。
刚刚君晓和233号拉扯时，他瞥到了露在双肩包拉链外的一截标签，“Vegna mannk……”，全称是“Vegna mannkynsins”,那是只有排名前一百的哨兵才有资格接触到的一个品牌，整个生产和分配的过程由中台全权负责，或许连233号本人都没有认出来。
大手笔，恺暗自叹道，不知是谁这么招摇。
他回头朝刚刚人堆里那个碍眼金毛的位置瞥去，果然不见10号哨兵的身影。而言诺的好友，110010号哨兵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过来。
恺挑了挑眉。
233号哨兵顺着恺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浑身散发着“温室花朵”气息的少年哨兵正奔过来，讥讽道：“不愧是16岁就被维安厅破格收编的资深员工——在下斗胆猜测，这次您打算利用61号哨兵的同情心？”
“保持你的猜测。”恺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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