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没有清扫恙的能力”,这是哨兵和向导群体的共识,也是向导拥有如今地位的重要基础。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米埃赌9号哨兵和233号哨兵只有“撤退”和“呼叫支援”这两个选项。
果然,9号哨兵和张徳率都变了神色。前者微微惊讶,后者则眼前一亮,嘴角上扬的趋势都压不住了。
“集装箱作业区有几个昏倒的哨兵,他们的精神海孵化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米埃指指自己来时的方向,“如果我是张哥你的话,一定会把那个场景拍下来——它一定值得热帖和头条。”
对心海文学社的人,这无疑称得上“诱惑”。
张徳率这几天不知在忙些什么,言诺成为盗窃浓缩向导素的嫌犯也好,主动申请放逐令也好,统统由另一个部门报道,而眼下有个送上门的机会供他拉平差距……
张德率似乎被说动了,将视线放到米埃身上,急切道:“那请你详细描述现场状况。”
米埃于是将方才的所见所闻大讲特讲,用工笔式的方法详述了深色精神体怪物们的狰狞和恐怖。他感到有不属于张德率和9号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逗留,但此刻也顾不上太多,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讲着讲着,他发现张徳率原本兴奋的神情骤然凝重起来,9号哨兵也失了懒散,打开终端急切地和谁说了些什么。
“对,我到附近了。”
“小场面,向导不用来,派医疗哨兵。”
“里夜在搜捕61号,不一定能收到。”
“恺……我这边联系不上,不带他也可以。”
“61号的朋友抓到了,要审么?”
61号哨兵每说一句,米埃的心情就紧张一分。恺明明就昏倒在这里,9号哨兵却矢口否认他的存在,怎么看都不像是友好的样子。而且最后怎么像是要给自己上私刑了啊?
“不会审出人命的,放心。”9号哨兵留下这句话,挂断了通讯。
米埃望着眼前这白得像鬼似的哨兵,内心一阵崩溃,仿佛真看到了“鬼”:这大爹又恨向导又要抓言诺,自己哪儿哪儿都跟他犯冲啊!
米埃苦笑着,果断举起双手投降:“您问就直接问,好好说话,别动手!”
“切……没出息!”张徳率鄙夷地低声骂道。
“本来也没必要走‘先正气凛然地表示什么都不会说’、‘再被你们痛揍一顿’、‘最后扛不住了再表示本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流程吧……”米埃毫不内耗,“本人是大大的良民,相信61号哨兵也一样。”
“哦?”9号哨兵的语气玩味起来,“倘若真如你所言,为什么在61号哨兵家搜到的东西完全称不上‘健康’呢?”
米埃一怔:“完全称不上健康”?之前恺老哥似乎也提到“少儿不宜”……
随后他发觉张徳率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怨恨——
不太对劲。
米埃反思良久,忽地心虚起来:哦,该不会是刚从中台出来那会儿倒卖向导素的事被查到了吧?
有阵子他过的拮据,阿诺也自称刚和家里闹翻、断了收入。多亏阿诺把月供的向导素卖给向导咖啡厅,他们两个才免于变成文明社会里的饿/死/鬼。
于是乎……现在是因为阿诺向塔提出放逐申请,所以各部门开始翻旧账了吗?
米埃硬着头皮狡辩:“呃……倒卖向导素的精英哨兵应该不少吧?”
“倒卖向导素?”张徳率两眼圆睁,“61号倒卖向导素了吗?”
什么,所以不是在说这件事吗?!
米埃暗骂自己多嘴,狠狠咬了咬舌尖,只怕再说出不该说的,白白送给眼前的记者和No.9新的调查思路。他心虚地瞄向9号哨兵,后者此刻重新拉下了眼罩,嘴角绷的死紧,似乎是从交流方那边接到了棘手的回复。
“233号。”再次开口时,9号哨兵的语气中多了丝隐忍的愤怒。
“请讲。”
“流浪哨兵袭击了油轮,我必须处理——你,按计划,把他解决掉。”9号哨兵抬手朝恺补了一枪。
枪里装的是熟悉的麻醉针,尖锐的针头没入恺的后背,米埃情不自禁闭上双眼,替他觉得疼。可恺本人却跟尸体似的,稳稳当当地趴在那儿,毫无反应,似乎仍在昏迷状态。
“遵命。”张徳率从短靴中抽出一把军刀,跨步向恺走去,原本还算斯文的人也染上了冷硬的杀意。
眼看张徳率举刀欲刺,米埃喊道:“张徳率!你想被维安厅缠上吗?!”
果然,张徳率的动作迟疑了。
9号哨兵示意张徳率住手。
还未等米埃松一口气,9号哨兵再度狠狠掐上他的脖颈,力道之大让米埃怀疑这家伙要拧断自己的脖子。
“地上这败类对你很重要?”9号哨兵的语气骤然变冷,听上去怒意更盛了。
可米埃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亲耳听着自己骨头呻吟的声音着实是可怖的体验,他艰难地试图掰开9号的手,却仿佛棉花糖撞上了石头。
9号哨兵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也令米埃颇为不适,这种不适是全方位的,即使米埃根本没有试着侵入9号的精神海,也能感到此人内心驻扎着一个痛苦的怪物,这怪物阴森、狰狞、暴戾,不断尖叫着、嘶吼着,试图将米埃撕碎。
“咳、咳……秀秀!”大脑疾速充血,米埃几乎本能地放出精神体,攻向9号。
近在咫尺,锁链本应百发百中的。
本应如此——
可一道金属的光芒闪过,莹白色的粒子无助地飘散在空气中——9号手起刀落,锁链在成型的瞬间便被打散。
好在米埃终于能呼吸了。
脖颈的桎梏消失,他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忽然他感到有双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部,似乎在帮自己顺气——还是9号!
米埃瑟缩着,灰蓝的双眸映出发自内心的恐惧:9号的行动根本没办法用常人的逻辑来理解,他无从预判9号接下来要做什么!
那双手还在帮他顺气,如果忽略先前的场景,9号的动作完全称得上“温柔”,但米埃此刻只觉得有个疯子用刀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大动脉上,只要这疯子在哪个瞬间开始犯病,他就得血溅当场。
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却看到9号拎起了那个五角星吊坠,正饶有兴趣地把它当核桃一样把玩。
该死,9号不会在用终端扫描吊坠吧?
大脑一片空白,米埃只想阻止9号发现吊坠的秘密,硬着头皮开口道:“嗯……那个,尊敬的9号哨兵,您和恺老哥,彼此应该存在类似‘惺惺相惜’的感情吧?”
9号哨兵的注意力终于从吊坠转回米埃本人。
“想象力很丰富……”
米埃盯着没被熊猫眼罩遮盖的下半张脸,看不出9号的情绪,赶忙又换了个攻击点,道:“那,老兄你怎么看待61号哨兵?”
这次换来了9号哨兵的一声冷哼。
米埃心一沉,直觉自己说错了话,连连祈祷眼前这位大爹不要再突然发疯。
“你,似乎很喜欢往急着投胎的家伙们身边凑啊……在笼子里好好活着不好么?”9号哨兵把枪里的子弹退膛,一个艳红色的子弹状物体从弹匣中滚落到黑漆漆的皮质手套上。
米埃想起擦着自己手腕飞过的那个赤色不明物体,心头冒出不祥的预感。
“还记得这个吗?”9号哨兵轻轻捻着那颗艳丽如动脉鲜血的子弹,阳光穿过半透明的子弹,在黑手套上折射出温暖湿润的红光,仿佛那只手刚从谁的伤口里掏出来似的。
米埃乖巧地摇摇头。
“某种意义上,你可以把它当作我的精神体产下的卵……”
卵?不是子弹吗?不过章鱼确实是卵生的来着……虽然印象里章鱼的卵没这么花哨,但一想到这本质上是9号哨兵精神体的一部分,米埃又可以接受这个设定了。(*注1)
只是先前集装箱作业区的惨象,以及方才那四个小章鱼扭曲、融化、聚合成一只完整大章鱼的画面再度在米埃脑海中浮现,他的胃里又有翻江倒海的预兆。
米埃闭眼回忆着这几天见过的养眼事物,试图对冲被几度强化的心理阴影:君晓是个盘亮条顺的酷姑娘、恺老哥的肌肉轮廓简直是地球的古希腊雕塑活了过来、言诺这坑货虽然频繁玻璃心但和他呆一起还挺快乐的……
……好吧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个挺浅薄的家伙,只喜欢往好看的人身边凑。
思维如同野马脱缰,撒蹄子奔离危险的现实生活。
“明明遵守规则就会轻松……所以我才讨厌你们啊……”
米埃完全没听懂这白化病加精神病在叨叨什么,他稍稍平静下来,盘算着要不要再问问9号的章鱼精神体和集装箱作业区那堆畸形小章鱼的关系。
“哦对……唔?”
一个温热的坚硬物体撞上他的嘴唇,打断了他的发言。
什么物体被推到他的喉咙深处,像是成年男性大拇指大小的、没有甜味的硬糖。
“唔?唔!咳、咳!”米埃惊恐地手脚并用奋力挣扎。
大哥你喂一个头朝下的人这么大的东西,是生怕噎不死人吗?!他很想骂出来,可惜嗓子正被异物堵着。
极度缺乏睡眠的9号似乎终于想起来正常哨兵的生理构造,深红的章鱼松开米埃的脚腕,米埃于是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倒了地上。
“咳、咳……唔!”米埃挣扎着想将喉咙口的硬东西吐出来,9号哨兵却一枪杆扫向他的手臂,骨头几乎断裂的痛苦清晰地传递到米埃的大脑皮层,他瞬间疼到直冒冷汗。
味道奇怪的皮质手套按住他的口,扣住他的下颌,似乎想强迫他将异物咽下去。
米埃忍受着手臂的剧痛,试图摆脱9号哨兵的控制。
兄弟你会不会办事儿啊!他忍不住腹诽:您要是不说这玩意儿是章鱼卵,只说点什么“吃了它,我就饶你一命”之类的话,哥们儿会抗拒成这样吗?!
米埃吃力地仰起脸,看向那双浅紫色眼睛。
如果那双眼睛里冒出点疯狂的光芒——得意也好、鄙夷也好、怨恨也好、愤怒也好——米埃还勉强能理解9号的动机……
可问题在于:从那双眼睛中看不出任何感情,就像做实验做到麻木的熟练工看着小白鼠一样的眼神。
米埃一阵头皮发麻,他理解不了9号哨兵的行为动机,这样的敌对方着实让他感到恐惧,因为他无法判断上一秒还端庄肃穆的家伙会不会在下一秒失控暴怒,然后恶狠狠地用短靴跺烂自己的头。
他的猜想立刻得到印证——9号眯了眯眼睛,抬脚踹了过来。
“唔……”腹部传来剧痛,一瞬间,米埃眼中的世界蒙上一阵白光。他忍不住痛呼出声,而喉咙口的硬物像是有意识一般,趁机挤入食道深处。
坚硬而光滑的物体顺着食道滑落,落到胃部时开始明显发烫。它的体积不断放大、缩小,宛若一颗跳动的心脏,也仿佛有生命即将破壳而出。
米埃想起那些扭曲的腕足、融化的人脸、巴掌大小的章鱼,强忍恶心,再次确认道:“稍等,麻烦再说一遍,这是什么来着?”
“我精神体的卵。”9号哨兵歪歪脑袋,用平静的语调作出回答,仿佛方才对米埃作出一系列暴行的不是他。
是“卵”就意味着真会孵化,米埃一阵反胃,本能地抬手试图去抠自己的后舌根催吐——这当然也被9号哨兵制止了。
9号哨兵蹲身。米埃看着那双渐渐逼近的浅紫色眼睛,双手情不自禁扣紧地面,紧闭双眼逃避现实。
“你在害怕我……”9号缓缓说道。
可不是嘛,您目前确实是我这辈子最怕的人……太癫狂了,大哥!米埃很想说出真心话,但是出于某种直觉,他还是把这话憋在喉咙里,像咽下那枚卵那样把它们统统咽了下去。
见米埃没有再试图催吐,9号松开桎梏。
“在有必要的时候,它会像之前的子弹一样‘孵化’……”9号的声音依旧平缓温和,却字字都带着压迫感,“当然,孵化的场所在你的体内……
米埃欲哭无泪:这大爹不会是想让章鱼把自己的内脏全部撑爆吧?到时候一堆腕足会从自己的嘴巴里伸出来什么的……
浅浅想象了下那种场面,他不禁一个哆嗦:死亡可大可小,但他总归希望自己死得人模人样一点。
“恺看重你,所以原本想让你少吃点苦头的……可惜你和61号有牵扯……”
“所以,我现在的角色是人/肉/炸/弹……?”
9号点头。
“……维安厅也要讲究基本法的。”米埃垂死挣扎,“这不人道!”
“呵……放心,既然你是恺相中的人,他会想办法替你处理这个卵……”9号哨兵冷笑,唇角扬起一个难以言明的弧度,“如果恺能活下去的话……”
“击杀同事是违规的吧?”
“谁知道呢……对了,如果我是你,我会离恺远一点。”
“嗯?”
“如果恺是哨兵向导通吃的人,你可怎么办啊。”
“……”好大的信息量。
米埃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而蠕动的章鱼触须缠上9号的四肢,将那具瘦削的身体放上章鱼的头部。巨型章鱼就这样带着9号哨兵扬长而去了。
耳边响起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米埃才想起在一旁静候多时的张徳率。
他望着张徳率手中本应属于恺的手铐,有种破罐破摔的冲动。
注1:现实中章鱼卵鞘一般是白色的,文中的卵鞘是9号精神体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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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吞下章鱼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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