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幅度微弱,但这位女士的腹部的的确确还在起伏着。
米埃用手肘捣了捣恺,指指这位奄奄一息的女士,眼神询问恺要不要过去看看,随即被恺一把抓住手腕拉着上前。有手铐在,他们此刻不得不同步行动。
米埃被恺带着蹲下身,在探灯的光照下,水珠顺着这位女哨兵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不断滑落,消失在脖颈深处。米埃意识到这位女哨兵在不断冒汗,她的呼吸急促,却并不通畅,气流在鼻腔之间通过会发出轻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与死神争夺空气一般。
米埃抚上女哨兵的额头,指尖传来滚烫而细腻的触感,仿佛在提醒着发现她的人:她还活着。
即使没有用项圈进行连接,米埃也能感应到她的精神海正乱成一团。更糟的是,米埃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趋势:她的精神海正在一点点消弭。
“怎么办?”米埃情不自禁放低了音量,向恺求助。
恺捋起女哨兵的一只袖子,三指放在女哨兵的手腕处,似乎在把脉。这是很古老的医学技术,米埃没想到恺居然会这个。
“米埃,帮我。”恺沉声道,“让她侧躺。”
“好。”
两人合作,米埃去扶女哨兵的肩膀,恺去扶女哨兵的腿。然而在恺刚触碰到女哨兵的一刹,后者猛地开始挣扎,两腿乱蹬,一脚踢中了恺的喉结。她这一脚着实生猛,米埃感觉整个车箱都晃了晃,恺捂着咽喉,一时没了动作。
“……你没事吧?”
恺摆摆手,示意米埃继续,不用管自己。
刚刚那一脚大概用尽了女哨兵的力气,米埃原本还胆战心惊,但直到他为女哨兵调整好姿势,也没见女哨兵有多余的动作了。
恺拍了拍女哨兵的后背,后者咳了几声,“哇”地吐出一滩水来。
“小……爱……”女哨兵发出模糊的呓语。
米埃凑过去,集中精力,努力分辨这些破碎的音节,想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心……网……叶……”
“不要……回……中台……”
米埃瞪大眼睛。这是他唯一听清了的短句。
「『旧灯』里,有个向导骗了所有人。」
言诺留下的纸条告诫自己向导群体是危险的,身穿言诺哨兵制服的女士告诫自己不要回中台……
米埃向导们共用的中央精神海,,现在还不行。
“能听清么?”恺忽然开口。
“啊……”米埃有些犹豫。其实他只听清了最后一句,但鉴于种种迹象,恺似乎并不是个能够被信任的人。同为哨兵的9号、10号、233号尚且不信任他,米埃就更倾向对恺有所保留了。
“我猜,她说的应该是,‘小心王里夜’,‘不要回中台’。”
米埃一琢磨,恺的话好像还真能和女哨兵破碎的音节匹配上。
视力和听力这么敏锐真好啊……不知为何,米埃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往里……耶’是个人名吗?”
恺微微笑道:“听起来不像人,可能是谁养的家畜之类的吧。”(注1)
“还是先救人吧。”
米埃用衣袖试图擦干这位女哨兵的头发,其实按他本不丰满的医学常识,这为了避免失温,这种情况应该为这位女哨兵换身衣服的,但“男女授受不亲”的铁律阻止了他的行动——更何况他们一个是向导,一个是哨兵。
男、女,哨、向,原本就不是能肆无忌惮接触的组合。
……但她的精神海仍在迅速衰退。
米埃眉头拧得死紧,伸手覆上女哨兵的额头,顿感一片滚烫。保守估计,这位女士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
“我替君晓找过医疗哨兵了……但我们在哪个位置来着?”米埃抓抓自己的头发,烦躁地起身。
“你原本的定位偏向后勤吧,这应该不是难事。”恺哑着嗓子,同时后撤一步,和这位女哨兵拉开距离。
“两码事,我这几年只看护过健康哨兵。”
“……5个月前,”恺咳了咳,“那天下着雨,我高烧,摸到店门口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后,体温如常,而且看到了你。”
米埃想起来了,就是刚认识恺的那会儿。但恺的高烧是精神海污染引起的,这位女哨兵显然是病理性高烧。
“这,这不一样啊……先救人,之后解释!”米埃没心情细究恺的视线,他眉头拧紧,盯着女哨兵挂着露水的睫毛,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
『我应该救她』,这五个字在他的精神海深处熠熠生辉。
仿佛被某种烙印在大脑中的指令驱使,他不由自主地直起身,跨步向车厢门口走去。
『她是一位生命受到威胁的哨兵,「你」应该救她。』
米埃将门推开一道缝隙。
『她是一位生命受到威胁的哨兵,「你」必须救她。』
车厢门被门闩卡住,只开启了一指宽的缝隙。临时铁皮房和铁架台倒映在米埃灰蓝色的瞳中,他迅速判断出自己身处集装箱作业区。
『她是一位生命受到威胁的哨兵,「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米埃从腰包里抽出一个改锥,试图将门闩挑开。然而一个锁头卡在门闩和把手上,他的一通操作除了发出“咔哒咔哒”的金属碰撞声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货车猛地颠簸,改锥脱手,米埃不禁皱紧眉头,胸口仿佛燃着了火,他陷入一种极其烦躁的状态中。如果秀拉这时冒出来出言不逊,米埃发誓自己能把他的耳朵拧下来。
正当此时,肩膀猛地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米埃一个激灵,下意识转身,后背牢牢贴上车厢门。
“稍安勿躁,米埃。”恺掰开米埃的手指,将改锥塞回米埃的手掌,他自己的手掌几乎能包住米埃的整个拳头。
恺的体温也是滚烫的。米埃仰视着恺,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能力照顾两个病号。
“放轻松,相信我。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从未害过你,不是么?”
光照亮了恺被汗滴浸湿的脸,那张昔日英气逼人的脸此刻虚弱极了,或许正因如此,方才那句话被衬得隐隐有责怪的意思。米埃还在愣神,只是下意识握紧改锥,说了声“多谢”,回神后又在这句生硬的道谢后面补了个“恺老哥”。
恺两指勾上锁环,因为用力,俊美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朗。
只听“嘣”的一声,原本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门瞬间向两侧敞开,视野变亮,与此同时,旁边传来一个女生的惊呼。
米埃对着飞出去的锁环行注目礼,感慨于恺这逆天的体能。
他转过身,兴奋地朝恺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看到恺的脸上闪过一抹有些得意的笑,可惜因虚弱而少了几分张扬。
“发烧的那次,我的意志是清醒的。”
“啊?”米埃又没懂恺为什么旧事重提。
“谢谢你。”
“不用谢啊,我昏倒了恺老哥也会救我的。”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啊,我听着呢!”米埃已经把坐标给医疗哨兵发了过去,现在他如释重负,高兴得都想跳上几跳。
“我一直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克制一种冲动。”恺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进行数据汇报,“一种想攻击你、撕咬你后颈的冲动。”
“……”米埃的表情僵住了。在他听来,恺的话和“我想把你剁了炖汤喝”没有区别。
“你有类似的感觉吗?”
“暂时……没有呢,哈哈。”米埃感觉“尬笑”的表情已经牢牢焊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猜恺这种“哨兵中的哨兵”完全体会不到小虾米的恐惧和尴尬。
正当米埃考虑要不要干脆躺地上和女哨兵作伴时,头顶传来一声女生的痛呼:
“嘶……呜啊……”
这简直是创世主派来的天使啊!!!
米埃感动得热泪盈眶,朝声源探头,一眼便看到一工大那熊猫似的黑白校服。身穿一工大校服的少女正扒着车厢顶部和车门凸出的轴承往车顶上爬,她的左手红肿,看痕迹是刚才被车门砸到了。
“君晓?你在……”
然而还没等他问完,车头便来了动静:张徳率开门了!
君晓只来得及朝米埃招招手,随后暴起发力,翻身上了车厢顶部,灵活得宛若一头小豹子。米埃叹为观止,在恺和君晓的衬托下,他觉得自己好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宅族。
几乎在君晓翻上车顶的瞬间,体型巨大的边牧便从君晓消失的那侧冲出来,示威般向米埃展示着那对犬牙。米埃试着重新凝聚精神项圈,胃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卵顿时更加激烈地收缩起来,催吐效果堪比用手指头抠舌根。他一阵反胃,忍不住趴下身扶着车厢地板,“哇”地呕吐起来。
于是乎,张徳率一赶来,看到的便是“110010号哨兵瘫在车门口吐的昏天黑地,而自己的精神体被溅了一身呕吐物”的美丽画面。
啊……至少现在知道110010号的早饭有鸡蛋和番茄了。张徳率捏着鼻子,试图自我安慰。近距离嗅胃酸的行为对于他这种嗅觉发达的哨兵而言与虐待无疑,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口罩式便携防毒面具,这才能勉强在这里待下去。
米埃呕了好一会儿,胃里的卵才慢慢恢复平静。他有气无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张徳率生无可恋的表情,而米埃的心情顿时明朗了。
“身为哨兵却晕车,您可真不愧对自己的序列号啊。”张徳率丝毫不留情面地讽刺着,“锁也被撬开了……看来晕车还有激发潜力的效果?”
“车里有个女哨兵,快不行了……”
张徳率不耐烦地打断他:“大惊小怪,假死是正常现象——倒不如解释一下,110010号先生,为什么要撬这扇门呢?”
假死?
米埃捕捉到关键词,却继续装作反胃的模样回避问题,艰难道:“但她在……呕!高烧……”
“高烧?”张徳率终于变了态度。他一边小声嘟囔着“可别再出更多乱子了”,一边跨步上车,鞋底小心翼翼地绕过呕吐物的痕迹。
这货上车了!恺老哥上啊!用刚刚的力道狠狠踹他的屁/股!
米埃在心里呐喊着,为恺加油助威。
然而身后什么动静都没有,恺就那样安静乖巧地躺在那里,仿佛真的已经沉沉睡去。
米埃只当恺是想捕捉张徳率的破绽,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能借点儿卫生纸么……”
“啧……”张徳率从裤兜里抽出一摞纸巾甩在米埃手里,继续急匆匆地赶往女哨兵那边。
米埃目睹张徳率跑过恺的身边,而恺依旧一动不动。
不是,这多好的机会啊?他刚刚转身时不是毫无防备吗?
米埃觉得遗憾,一时也搞不懂恺说的让自己“见机行事”到底基于什么前提。
制服张徳率吗?人家好歹排名233,岂能是110010这等垫底之辈能碰瓷的?而且恺当初塞给自己的序列号是“2222”,这说明四位数的排名已经是恺对自己最乐观的评价了,应该没指望靠自己和233号硬碰硬。
米埃偷偷摇晃着恺的短靴,却完全没感受到对方抵抗的迹象——真是把装晕进行到底了啊!
“那个……”他硬着头皮凑到张徳率的附近,“我判断应该快点带她去治疗……”
“副驾驶座上有药,暂时不能放你们乱跑。”
“可门锁已经……”米埃指指敞开的大门,无辜地眨眨眼睛。
“所以呢?在下虽然不常战斗,但放精神体看好一个养尊处优的末位哨兵……还是绰绰有余的。”张徳率扯住米埃的衣领,单手将人提起来。
米埃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这是他在两分钟内第三次体会到向导和哨兵的体能差距。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张徳率凑到米埃耳边,轻声细语地吐着威胁的话语,“打断你的腿,敲碎你的膝盖。”
米埃嗅到张徳率身上淡淡的香烟味,又想起恺之前说10号哨兵就是香烟味跟踪狂,忍不住冒出一个猜想:难不成,张徳率、秀拉、陶紫都和10号哨兵是一伙的?
忽然,张德率眉头微蹙,凑上米埃身前嗅了嗅:“不对,心海文学社的熏香……难怪看你眼熟,我们之前见过。”
米埃想起来了,他这块过时的腕表终端就是当初做文员挣到的。
“当初在您组里实习,张哥。”
张德率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嘟囔了句什么,转身离去。
米埃听到了,那是一句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小言真是……”
那“小言”大抵是指阿诺了,张家和言家大约是世交,张德率的年龄在二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米埃猜张德率是站在好友长辈的立场上,真心实意地惋惜着什么。
注1:是人名,恺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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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凶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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