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盛淮桉从龙床上醒来,折腾累了,她都不记得自己最后究竟是何以入睡。
这一夜过去,她心情竟然好了不少,大抵是觉得餍足。
天尚未明,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干干净净的,一点褶皱都没有。她一抬眼,就望见了柳未晞的下颌,上面多少留了点印子,一抬头,又看得见她沉寂的长睫。
这人连在熟睡中也不太安稳,累成这样也还在做着梦,大概不会是什么好梦,因为她紧紧拧着眉,眉心处都紧成了一个“川”字。
盛淮桉仍然沉浸在余温之中,便伸手抚摸她的眉,意图抚平那一小片山丘,看的太久,她才记起自己应该离开,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要走,又被睡梦中的人拽了一把。
可惜柳未晞没什么力气,自然是留不下她。
周围还是没多少人,盛淮桉跑到一处寂静之地,吹着飘雪的冷风。
京城的风里面像夹着刀子,刮得脸生疼。
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么像,大概不会有,这世界上不该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
虽然盛淮桉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要凭借一个人,在某些时候的小习惯,来辨认身份。毕竟那个人真的是个哑巴,直到最后,盛淮桉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她想问的东西太多,可那个人既然消失无踪,就不会只有一方在协助。可能就算问了,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她看了眼系统上面的数值,竟然达到了惊人的10000。
要知道,更新之后的系统,目前设置的最大值就是这么多。
盛淮桉摇摇头,没再细想,她找人递了消息,这深更半夜的,陈太医又被挖起来做苦工了。
陈太医:……
盛淮桉站在门外,也不进去,好像屋外的冷风能让她更冷静一些。
“你去看看她中的毒。陛下如今已是熟睡,不会察觉,您放心去就是了。”
陈太医只好硬着头皮上,一把了脉确实就察觉了不对之处。
她皱皱巴巴地拧着五官。
“陛下怕是已经有毒发的征兆了。”
盛淮桉的表情一下变得难看,命陈太医离开之后,又收拾一顿躺了回去。
这毒在她身上已经有了几分痛意?发作时会有多疼?分明已行过最亲密的事,却对她的身体情况浑然不知。所幸她的身体还算是争气,不至于加重病症。
盛淮桉顾及着她的病情,并没有太折腾她,见她没什么精神了之后,便让她靠着自己睡过去。
她不会让她这样死去……这解药,她势必要寻到。
自柳未晞登基之后,都还未对宫变一事论功行赏。也是为了站稳脚跟,如今盛淮桉回京,她便在朝会上拟订了诏书,询问诸臣的意见。
她们能有什么意见?盛淮桉威名在外,又有勤王之功,论功行赏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手中的权势过大,引人忌惮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柳未晞还顺便收回了一部分兵权,将虎符一分为二,将另一半交给了自己的妹妹柳云璟。
毕竟摄政王这一存在,通常不会出现在皇帝身强体健的时候,柳未晞将盛淮桉封为摄政王,也算是力排众议。
盛淮桉一个人站在宫殿最前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一抬头,就能够望清柳未晞的脸。
众人自会猜疑盛淮桉是否抓住了女帝的把柄,但也无妨。
盛淮桉压根不在意身后名,生前享受众人敬仰,万千财富,便不枉此生。
她一向看得很明白。
下朝之后,盛淮桉一个人在宫道上走着,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她侧身回眸,发现竟是柳知窈在跟着她。
“宁安候这是,要与本王一道走么?”
柳知窈望着她带笑的眼,只是神情忧虑。她摇摇头,为自己解释。
“想同你聊上几句,回府也顺路,若是不弃,便跟着一道走罢。”
“好。”
盛淮桉很爽快的答应了,想看看这柳知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柳知窈的车轿里烧着炭火,一坐上去,浑身都暖融融的,就连身下的坐垫都是用珍贵的兽皮制成,坐得盛淮桉一阵肉疼。
柳知窈的母族真的该找人去查上一查,看看这国库亏空是不是都填进她们家里去了。
柳知窈并未留意到她的这些小动作,一边倒茶一边说。
“殿下如今风头太盛,陛下如此忌惮殿下,迟早有一日会……在下实在好奇,殿下此举所求为何?”
柳知窈大概真的觉得自己逼着柳未晞封了她这个摄政王,其实这位置算是柳未晞求着她坐上来的。
说是睡上来的可能也没错。
误会大了。
“陛下多疑,自然不会让我离开,那不如早点抓住权柄,为自己驳一丝生机呢?况且殿下规劝我,不也是想掌权么?你我的目的并无不同,殿下怎会不解?”
“是因为你根本不如你所说那般。你是这般说,却并非这样做,你的心是向着陛下的,可伴君如伴虎,殿下如何敢赌这乱世中一点真心?”
是啊,她就是不敢赌,不敢信,这才裹足不前,进退两难。
其实柳未晞让她留下的时候,她确有迟疑,可柳未晞给出的好处是摄政王之位,这让她实在难以推拒,可等她稳固了权势之后呢,这摄政王又该当如何?
盛淮桉下了轿,却没有进自己的玦王府,只是兜了一圈,又从自家的围墙翻了出去。
大概不会有人想到,会有人喜欢翻自己家的围墙。
盛淮桉将朝服换去,里头是一身简单朴素的衣物,混入寻常百姓中,都无法叫人寻见踪迹。她按着那锦帛上指明的位置兜了好几个圈子,这才放心进了那破落小院。
这里似乎是一处荒院,主人家门户大开,大概也是没什么东西可以偷的。院子里的风景倒是不错,不是什么名贵的花草,却被侍弄得很好,开的很艳。
院里石桌边上种着一棵梧桐,叶子已经落光了,看着光秃秃的。
盛淮桉进来之后很久,屋里才有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她拄着拐,腿脚不太利索。
盛淮桉不说话,她也找不着人,大概是眼睛也不大好了。
“是有客人来了吗?”
“是,在下唐突,来找藏舟先生。”
老婆婆终于循到她的方向,冲她笑了笑。
“坐吧,我去给你倒点茶水喝,还请不要嫌弃。藏舟那家伙,过一会就回来了。”
盛淮桉却在这老婆婆端茶上来的时候,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的一个镯子,这镯子的玉色晶莹透亮,可不便宜,并不像她身上该有之物。
盛淮桉正想再试探些什么,却被一人推门的动作打断。
阔别已久,好似一切都变化了,想当初太傅的容貌也算是秀外慧中,可如今她满头华发竟已斑白,分明没有多大的年纪,皱纹就已经爬满了整张脸。
她的背有点直不起来,连行礼的动作都是弯着的。
“殿下……”
藏舟正想下跪行礼,被盛淮桉几步上前截住动作。
“老师……”
盛淮桉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她总有意无意地望着藏舟这张脸,心里也不自觉的跟着痛。
“你找到我,是有事要问我吧。”
藏舟喝了一口茶水,眸光晦暗,反而对盛淮桉的到来充满戒备,她并没有同自己的学生叙旧,而是开门见山地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殿下可曾想过,若是知晓一切,会令你如今的处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藏舟卖着关子,似乎并不打算直接说些什么,而是暗自观察着盛淮桉的神情,只见她面色沉寂,却不似表面那般镇静,她握着茶杯的手用了些许力气,手背上的经络都鼓了起来。
她亦在畏惧。
“在下听闻摄政王殿下如今也是平步青云,在朝中颇有威望,又深受当今陛下的信赖,民间对殿下也是爱戴有加。殿下当真想好了,要抛弃这一切,只为了一个真相吗?”
现在的平和皆在蒙昧之下维系着,再行一步,若是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一瞬间,盛淮桉浑身的神经都在向她预警,她的心跳陡然加快,既因为系统的电流刺激,又因为她自己。
系统不允许她迟疑。
“宿主,隐藏任务强制选择,强制选择!必须同意。”
蒙在鼓里可以安然无恙做一辈子傻瓜……
知道真相换来的可能是痛苦和必死的结局。
盛淮桉要怎么选?
她只笑了笑,显得毫不在意又坚定万分。
“如果在下要做一世的傻子,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老师,淮桉这辈子就算要死,也该死的明白的。”
藏舟神色一怔,才缓道。
“淮桉,先帝收养养女,是为了陪伴当今陛下成长,也是为了让此女扶持下一任帝王。若是如此,她该选择的就是一位身强体壮,忠心不二的小孩子。可你不同,淮桉,你有身世,是家中有血海深仇的遗孤,身体也算不上太好。这一桩桩一件件并加,先帝最后又为何还要选择你呢,可有想过?”
想过的,她曾想过的。盛皇后和先帝都待她极好,甚至有时要甚过自己的子女。她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要不然为何能得到平白无故的宠爱。
盛淮桉出生如此,从不会去奢求没有缘由的好意,可她受着二位的养育之恩,就算明白了什么,就算知道了什么,也在情义之下,被她生生掩盖过去。
而今,系统要逼她面对这一切。
待到盛淮桉回府,夜已深了。知月给她开了门,服侍她洗浴入眠。
“殿下,早些时候陛下派人来找,没说是什么事,但瞧着很急,让您得了空进宫一趟。”
知月正准备帮她脱外袍,就被盛淮桉叫住。
盛淮桉眉间尽是郁色,也不可避免的想要见一见柳未晞,就算什么也不说,光是坐在她身边,心中也会宽慰不少。
“不必了,我这就进宫去。”
盛淮桉宫禁之后进宫也是轻车熟路了,前来接她的宫女都是柳未晞身边的老人,比哑巴还老实。
柳未晞像是方才沐浴过,一头华发更显光泽,披在肩头,将身前的衣服都浸湿了部分,她身上带着一股清幽的花香气,格外好闻。
盛淮桉本只想盯着她的脸,又不知怎的被灼伤一般移开,目光便落在她的肩头,落在她半透的锁骨上。
柳未晞很瘦,身体很骨感,是个妥妥的衣服架子。
柳未晞盈盈地走上前来,将盛淮桉身上的外袍取下,挂在一边。
盛淮桉瞧着这人细致入微的动作,只是拧着眉,她觉得不自在,感觉像被人当作一个孩子般照料了,更何况前不久她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实质性的行为。
系统那边指望不上,她就得自己想办法试探。
“陛下找微臣做什么?”
“只是念着你也不行吗?”
盛淮桉满脸幽怨的回看她一眼,显然是不相信的。
柳未晞这才抿抿唇,添上一句。
“我是有事相求,但也确实想要见你。这个答案,你可满意了?”
盛淮桉回望柳未晞的背影,这大冷天的,这人穿着一件单衣就到处乱晃,若是着凉病着了该怎么办?
“你先说什么事?”
盛淮桉看柳未晞的眼神,活像是在躲一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不过这么说也不错。
“孤想要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宁安候和平远候相互勾结,不多时大概就会有所行动。”
按理来说柳知窈有的是时间,总不该如此匆忙才是,至于柳未晞……
盛淮桉对她这一番迫切的行径十分不满。
“陛下近日思虑过重,有些事情不宜操之过急。”
盛淮桉看柳未晞的手下意识蜷缩起来,一把抢过握上去,果然是冰凉一片。
“既然坐在这个位置这样令你不安,为何不愿多信我几分?还是你真的觉得,我一手扶你上位,又会将你推下龙椅?”
柳未晞垂着眼看两个人交握的掌心。
“阿淮,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有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也有些事,是不能开口同你言说的。我想你信我,我总是为你好的。”
柳未晞牵着盛淮桉的手不放,从一边取过一只汤婆子,没有自己用,倒是递给她一只。
“不是我礼让就能天下太平的,只有提前除去一切阻碍,才能竭力去应付天时。孤不能容忍一个德高望重,生有反心的亲王存活于世。”
平远候是先帝柳无烟的表亲,早年间随先帝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她也自知功高,主动让步成为了一个闲散王爷,她算是权力争斗下的唯一幸存者,所以在柳无烟生前对这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柳知窈更不必说,她的母族野心昭然若揭,带动党派之争,结党营私都已经是柳未晞心知肚明的事实。
双方都操之过急只会两败俱伤,对柳未晞来说逐步瓦解对方的势力才是上策,小心谨慎些,或许还能保下柳云璟的命。
可她还是这样心急,为了她口中那些,盛淮桉不知道的难言之隐。
可哪有那么多隐情,大抵不过是位置太高,心总是悬着的,坐着不安稳罢了。帝王之心大抵如此,盛淮桉不是不能够理解她,甚至也想借自己的身份去帮助她,可惜,自己又何尝不是她怀疑对象中的一员呢?
日后,柳未晞是否又会以相同的方式,对待她这个摄政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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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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